第一百零三章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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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胜还是晚了一步,他率领的畴骑大队赶到时,官道上车驾、臣乱成一团,不见最先出城的畴骑,唯见风雪越来越大,天地白茫茫一片,几十丈外就不能视物。

    有人在风中嚎哭,一个骑士奔过来揖道:“禀将军,芈良人为荆王掳走,芈氏嚎哭不止。”

    “哦?”辛胜哦了一声,有些话他不好说:荆王为了芈良人两次入秦,掳回去肯定是要做王后的。在秦国不过是个良人,在荆国却是王后,他们哭的怎么听都有点假。

    “速报大王、国尉,荆人掳芈良人,正欲离秦,请……”辛胜本想让飞讯通知各县,劫杀荆王,然而风雪如此之大,飞讯根本无用。

    “将军……”身侧的骑士正等候辛胜的命令,见他不语连忙追问。

    “请传令各县阻截。”辛胜道。说完他又看向聚在身侧的骑将,“还不四处侦之!”

    这么大的风雪四处侦查也只是做做样子,骑将本想等先出城的那几十骑派人回来报讯,但辛胜要自己四处侦查,他们也只能四处侦查。

    熊荆将芈带上马后,景肥便吹响了号角。号角就是撤退的命令,依靠令符潜行入咸阳的骑士不能骑暴露身份的龙马,可有高桥马鞍与没有高桥马鞍,有马镫与没有马镫,厮杀中占了大便宜。听闻号声,众骑士立即迎风驰行,畴骑连忙追击,骑士速度故意放缓,待双方近到二十步、十几步时,突然就回身放箭。

    雕翎箭抗风行强,又是顺风,畴骑猝不及防,很多人面门中箭跌下马去。剩余十几骑不敢追紧,只能吊在最末的骑士身后,眼睁睁看着最前的荆王越来越远,最终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将芈抱上马的时候,熊荆特意将她放在前鞍而不是后鞍,他不想她在追击中被秦人射上一箭。坐在前鞍的芈犹有泪痕,她木偶似的被他拽下马车、被他抱上马。她不敢看他,也不敢与他身体相触,然而坐骑一旦开始奔驰,她便不由自主地倒入熊荆怀里,紧抓着他身上的羊裘。

    即便是在梦中,她也没有想过两人能够相会,能在此情形下相会。她以为自己只能先赴黄泉安静的等待,然而一切又突然的发生,以致以认为这些都是个梦。她僵直而滚烫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放松,靠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

    “见过大王……”夜是黑色,梦似乎醒了。燎火的照耀下,芈发现自己深处一处院落。

    “见过大王。”更多的人涌了上前来揖礼,可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她。男人下马时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自己下马。”

    马镫就挂在马鞍上,芈踏在它下马数年前在陈郢,她就这样下马了。然而皮屦着地的时候,发麻的双腿支撑不住她的身躯,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可终究没有搂住她的腰。靠着手臂的力量,她忍着不适自己站直了身子。

    “今日起,她便是不佞的王后。”熊荆看着眼前的骑士,执着芈的手如此宣布。“今日起,王后开始告庙。”

    “臣等见过王后。”妫景、逯杲等人脸上全是笑容,这不光是大王的王后,也是楚国的王后。“臣等恭贺大王!”揖礼后,他们又高声向熊荆道贺。

    “还在敌国,歇息吧。”已经是下半夜,人马俱已经疲惫,必要暂作休息。

    骑士退下了,看到身侧的芈仍然处于恍惚中,熊荆将她拉入室内,看着她道:“从今日起,忘记你是芈良人,忘记新城君还有你父亲,最好也忘记秦国。你只是不佞的妻子,楚国的王后……”

    与那时在郢都不同,芈也已经长开了,灯火下容颜如玉,少女的稚嫩天真再也不见,带有泣色的脸上安静而从容。若不是事前熊启给了画像,熊荆很可能要认不出她。当然这只是照面,灯火下审视仍能在眉眼间找到昔年的影子。

    男人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住了,芈抬头看时,他直盯着自己,她的脸瞬间羞红。低头的时候,她轻声的答应道:“唯。”

    “帮不佞更衣,”熊荆很自然的吩咐,随后又加了一句:“还有沐浴。”

    昨日的风雪在天亮前停歇了,荆王再度入秦、芈良人被他掳走的消息正朝上谁也不敢提。大王的妻妾竟然被荆王抢了,提这事不是要打大王的脸吗?朝议虽然热闹,可这件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诸臣只奏议其他事情。直到正朝散去赵政退至路门正寝,新城君芈昌、芈的父亲芈仞才匆匆赶至曲台宫请罪。

    “荆王蛮夷也,举剑生掳臣之爱女,臣与之争夺力不济也。”芈仞连连顿首,说起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女儿被抢走绝不是什么好事,可抢都已经抢走了,他又能奈何。

    “芈卿何不至荆国……”赵政脸上阴晴不定,当着熊启的面,他不怒反笑。“荆王娶芈良人为王后,芈卿便是荆王之外舅。”

    “大王、大王,臣为秦臣,岂能入荆?!”芈仞大急,他解释又解释不清,只好再度顿首:“请大王恕罪!请大王恕罪……”

    “退下!”新城君芈昌也顿首求情,赵政一扬衣袖,要他们退下。两人不明觉厉,只能起身告退。两人一走,还未下阶便听到堂内‘砰’的一声,再就是赵政激烈的声音。

    “……荆王再入咸阳,夺寡人妻妾,此轻寡人也!”怒气从昨天开始便在赵政心中淤积,这是**裸的羞辱,但更可气的是他竟然那荆王没有办法。

    “禀大王,臣已命各郡各县严查符传、大索……”大王暴怒,卫缭连忙揖告。

    “严查何用?大索何用!”赵政瞪向卫缭,也瞪向熊启、李斯、赵勇等人。“荆王能来,何以不能走?寡人的秦国关东侯谍几何?心向荆人者又有几何?”

    赵政喝问,他的话没人敢答应,写《谏逐客书》的李斯更是深深低头。从名义上看,这是赵政的秦国,可实质上,这却是百万官吏、尤其是关东客卿的秦国。赵政可以任免任何人、做任何事,可他不能像楚国那样尽罢官吏,一如他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离地面。

    统治,从来都是一部分人统治另一部分人,而不是一个人统治所有人。即便是君王,也不能危害统治集团的利益。以前,秦国的统治集团是逼死秦怀公的赢姓贵族,而今,秦国的统治集团是以关东客卿为首的百万官吏。这其中有何不同?从政制上看,其实没有任何不同。

    关东侯谍猖獗、楚国奇迹般崛起、赵国久攻不下连战连败……,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秦国的强盛即将结束,楚国称霸天下的时代即将到来。原先对关东诸国不屑一顾的客卿越来越多的软化,地位低胆子大的那些甚至开始提前输诚。

    身为君王,赵政能感受到这种趋势,却无法扭转这种趋势。这种趋势不是他发布几个政令、对群臣训诫几句就能扭转的。这是战争、是铁与血决定的天下大势。除非,秦国能立即灭赵,灭赵后又连横齐国,彻底孤立楚国,营造出一种大势在秦的趋势,不然……

    诸臣退后,堂上只留下了卫缭,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禀报。

    “春平侯寝疾而卒?!”赵政无比惊讶中又带着一些喜悦,春平侯名为相邦,实为赵王。他的死必会引起赵国内部政权不稳。

    “然也。”卫缭也是因为这是件喜事才单独留下来禀告的。“秦侯确认春平侯已卒。赵人言其寝疾,王宫中人却言春平侯入王宫后身死。”

    “谁人杀之?”赵政急问。

    “不知也。”卫缭答道。“王宫寺人只言春平侯夜间入宫,与赵太后歌舞饮酒,次日便卒了。又言乃赵太后过淫,赵悼襄王死、春平侯亦死。”

    赵太后灵袂出身过于低贱,即便是赵人,也难免会把一些事想歪。秦侯得到的消息不过是市井绯闻,无助于秦国做出正确的判断:到底是什么势力干掉了春平侯?这股势力接下来还要干什么?秦国要怎么做才能从中获得最大利益,从而灭赵?

    “令邯郸侯者速速打探,务使赵人相斗更烈。”没有准确情报判断,赵政只能原则性的下令。

    实际上他是否下达命令,赵国内部的争斗都会越来越剧烈春平侯是与赵悼襄王赵偃并重的赵国太子,长平战后恨秦入骨的赵孝成王培养他就是为了日后他能抗拒秦国、存续国祚。怎奈后来他被秦人扣留不返,让主和派支持的赵偃得以为王。

    等赵偃身死,赵迁靠他这个世父即位时,赵国国内主和、主战两派已经势同水火,针锋相对了。是他,即打压主战派的暴走,又阻止主和派的割地,战于降、水与火以他为中心相拒又相融。可如今他竟然死了。他的死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