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和家鸽应该有所不同,家鸽和野鸽更有差异,仓促间熊荆没时间尝试王宫苑囿里养的鸽子是否知道归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每天放一只鸽子,希望郢都能收到自己的消息。
左史手里的鸽子最后捧在熊荆手里,熊荆对鸽子念叨了几句大司命庇佑后,才将鸽子放飞。众人看着鸽子飞上树梢、飞出密林,从此有了大王通鸟语的传说。
大王离都与秦人会盟,郢都只见‘女’子的市井庭院终于多了几分希望。胜利的消息一次接着一次,但郢都的粟价一月贵过一月,对丈夫的思念也是一日胜过一日。丈夫何时能返家、战争何时能结束,在大王离都与秦人会盟之前,谁心里也没底。直到前几日盛传楚秦罢兵、两国会盟的消息,‘女’人们的心里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冬天的袄絮全都翻了出来,或缝补或晾晒,以待返家的丈夫。市井如此,好像没事人的赵妃也拿出儿子的狐裘和缁衣缝补。
“母后。”芈璊拦住了正在补衣的赵妃,“王弟已逾五尺,这缁衣明年再穿便小了。”
“哦。”赵妃闻言愣住了,人愣住手却未停下,针刺在她手指头上,冒了血。
“母后。”芈璊抢过赵妃的手指吸到嘴里,道:“往后王弟的衣裳,璊儿来补。”
“你啊。”赵妃芈璊笑了,“要及笈的人了,他日出嫁……”
“母后!”芈璊刚才还有嫡公主大方的仪态,一说出嫁便满面羞红的倒入赵妃怀里。“璊儿不嫁人,璊儿要在宫中日日‘侍’奉母后和王弟。”
“傻话。”赵妃顺势抚着‘女’儿的头发,“哪有不嫁人的‘女’子,你是楚国的嫡公主,总要嫁给别国的君王。赵国大王才即位,年岁和荆儿相仿,不可嫁;齐国大王年岁太大,太子已有正妻,不可嫁;燕国大王也太大,唯有燕国太子……”
“不嫁,不嫁,我不嫁……”芈璊开始在母亲怀里撒娇,她心里想嫁一个王弟这样的君王,奈何惜天下君王除了王弟,在秦人面前皆是怯弱之辈。
“禀太后,”王尹来了,他先是趋步,最后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忙。
“何事?”赵妃看了看他。“可是李妃……”
李妃依旧被软禁着,好在每日都能见到儿子。几经折腾,以前天真懵懂的熊悍也日渐懂事,现在每日三次给赵妃这个母后问安。
“禀太后,”王尹苦着脸:“是令尹,令尹府今日忽然就、忽然就……”
“忽然如何?”赵妃眉头皱起,如今的令尹府几等于正寝燕朝,楚国一切令命皆出自令尹府。
“令尹府今日忽然多了诸多甲士,大司马府亦是如此。臣……”王尹由管理王宫二十多年,宫中任何地方的风吹草动都有惊觉,前朝令尹府、大司马府突然生变,他当然能察觉到一些东西。再联想到前几日的楚秦会盟,于是越想心里就越是不安。
“荆儿。”赵妃即刻感到一阵眩晕,好在她没有倒下,而是强忍着不适,牢牢站直。“你速去召令尹入寝,还有、还有淖卿,也召淖卿入寝。”
“唯。”由使劲的点头,他就是想要赵妃提早知道这件事,上次那些大臣们入寝宫抢走李妃和悍王子时,他还吃了那些人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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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秦会盟乃大事,事关楚国社稷,怎可因些许小事便以为秦人使诈?”军帐笼罩的令尹府内,召集而来的各县各邑尹公的亲信们叽叽喳喳,这些人依旧抱着与秦言和的心思。然而这次会盟大王是压着点去的,入境第二日就该完成会盟,最迟第三日就要返楚,现在已是第四日,依然不闻大王的消息。
“大王入秦境日久,即便因事留秦,亦该遣人回报,故本尹以为,秦人会盟有诈。”会盟或有诈三日前熊荆就告知过,还命令淮上县邑立刻疏散,成介照做了。今日仍不见大王音讯,是该施行稷邑作战的时候,为此,成介召来各县邑留于郢都的亲信通报此事。
“令尹万不可如此。各县才疏散数日,若此时命上将军攻伐稷邑,魏境秦军必要攻我。”说话的人叫穆信,随县穆伯寻的小儿子,随县是最反对与秦‘交’恶的县邑。
“竖子!”成介瞪着他骂了一句。“秦人无意会盟,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本尹心意已决,军令稍晚便传至城阳与唐县,命项伯、唐公立伐稷邑复邑!”
“息公,息公三思啊!”穆信喊起了息公。“若是如此,淖狡必夺息公令尹之位!”
“你!”成介闻言热血上涌,他的头特意转了几度,好把穆信看得更清楚一些。“竖子以为令尹是赚钱买卖?屁!息县十年积粟一个月就去了一半,令尹之位还给淖狡的好。
与秦人,非和即打,何须三思五思。竖子给我滚出令尹府,告知你父随公,楚秦今日再战,他若不出两万五千甲,自己去左尹府领罪。”
“哼!”成介骂完穆信不解气,又瞪了在场之人几眼,这才甩袖出堂,签发作战命令去了。
成介是压得住场面的,不然也不会被老公族推出来做这个令尹。他一走,明堂里的人当即四散,急奔飞讯站而去——两年建设,飞讯政务军务已然分开,各不干涉。那些不在作战计划之内的县邑,便只能用政务线路紧急通知。
“报——!”进攻的命令最先传至城阳城尹府,飞讯官以最标准的站姿向项燕报告:“致:城阳上将军燕;发自:郢都令尹府。大王入秦已逾三日,秦人有诈,即命上将军行稷邑之战,以救援大王,尽歼秦军。此令。令尹成介。九月丁亥小迁。”
“末将领命!”飞讯官一念出郢都令尹府,项燕以及在场的所有将帅全部站立。待飞讯官念完,项燕接过飞讯时大声道:“末将敬受命!”他随即命令左右:“命谢邑即刻肃清境内秦人侦骑,不得有误。击鼓!”
四个月前秦军退兵后,城阳再也未闻鼓声,鼓声再起,城阳城外军帐里的士卒闻声出帐眺望城阳,见一乘接一乘的戎车从军营驶出,赶往城内军议。唯有陈胜对此充耳未闻,他在磨矛。夷矛的钜铁矛尖极为坚硬,每磨一下都刮出一层石粉。
相熟的陈苟看着他没动,张望了城阳城半天的伍长陈忿回头一看他拿出磨刀石磨矛,嘿嘿笑了一下,道:“磨矛啊?‘欲’成誉士?诶。誉士皆贵人,别吃了几日‘肉’就以为自己也是贵人。命是自己家的,爵是大王的。你若死了,似陈实那般,你阿翁若何?”
陈胜家里还有个老娘,还有个妹妹。陈郢围城战中陈实死了,虽不知陈实的妻子现在如何,可家里少了男人,又没了田舍,想来也不会过的太好,改嫁是一定的。
陈胜还在磨刀,不答陈忿的话,陈黑‘臀’还有新来的陈‘肥’犬都在看他。这时还想说话的陈忿突然站了起来,封在本闾的新誉士陈鸿挎着宝刀神气十足的过来了。他的装束不伦不类,钜甲下穿的不是战袍,而是下士的玄衣杂裳。穿朝服就应该戴玄端,可他却戴着个最新式的铁胄,铁胄面罩可开启可合拢,开启时‘露’出面容,合拢时只‘露’一双眼睛——这是陈郢围城战后造府改进过的设计,主要是防止敌人的箭矢。
“二三子等,”看着汇在自己身前的五名伍长、二十名士卒,陈鸿这个曾经的庶民开始人模人样的说话。“上将军已击鼓聚将,本士以为明后日便要与秦寇大战,你等若想立于阵前……”
“我。我…、我我我!!”陈胜举手慢了,另外十几个人赶在他前面举手。
陈鸿见此微微一笑,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没人不想站在阵前。其实一闾二十五名士卒,十五排厚的矛阵最多也就一列半。按誉士遴选规定,前三排才算阵前、才有可能做誉士,因此一列只有前三排三名阵前甲士;另外一列的阵前甲士需与另一闾共分,三名阵前甲士正常可以分到两名。如此,能站在阵前的甲士一闾最多也就五人。
只要五个阵前甲士,举手的有十几个,再想到自己杀出尸山血海成了誉士,陈鸿笑得得意且甜蜜。他打量这些人的身板后迅速圈定了五人,瘦猴一样的陈胜自然不在此列。
“贵人、贵人,小人假父乃陈且、小人假父乃……”一心想成誉士的陈胜冲上去报出陈且的名字,没想到陈鸿一脚就把他踹开。
“这该如何?”陈苟还巴望着陈胜拉自己一把,日后自己也做誉士。没想本闾的誉士竟不给陈胜假父面子。
“哼。”伍长陈忿哼了一句,转过身去。跟着他,陈黑‘臀’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新来的陈‘肥’犬没敢哼,可也转过身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也不磨矛了,好半响才这么低语一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