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是绝对不能指望的,连张仪、范睢、文信侯那样的重臣都弃之如敝屐,他们这些大商还能有什么指望?而三晋,已如风中残烛。韩魏已无拒秦之力,赵国犹在,可再无赵孝成王之风骨,对秦人唯唯诺诺,只想苟安;
齐国,齐国虽不似三晋,可齐国很早就是商贾大国,齐国的盐、漆器、铁器、丝绸、布匹、鱼货、蜃灰,甚至连踊和履都行销天下,外来资本是很难在齐国立足的。换句话说,齐国不缺钱,不缺货,就缺市场;
楚国东迁本已衰弱,灭鲁后复强,但强的也很有限。只是去年到今年发生的这些事情不得不让大家看好楚国。楚国有一个英武聪慧的大王,虽然未龀,可楚国王族虽有心疾可少有短寿,未龀的另一种含义就是在位时间会很长,甚至可能超过在位五十六年的秦昭襄王。大王长寿则政局稳定,政局稳定则国强民富。
投资看什么,不就是看人吗?列国这些大王里面,楚王是最值得投资的,且楚国日后行得是外朝制。郢都开外朝,县邑也开外朝,最最重要的是:此政不排斥商贾,国人的遴选,县邑是五百人至千人选一人,郢都是万人选一人。
楚国之法,商人欲见于君者,必有大献重质,然后得见。楚国如此,他国其实也差不多,可外朝制的施行能让商贾见于王,这是商贾们做梦都不敢想、却又渴望已久的事情。
成为国人很难吗?一点也不难。只要成为楚人,然后在地方上做些善事博取民望,而后郢都县邑都打点好,商贾立刻能摇身一变,成为郢都外朝的国人。大夫们视朝如果不是资格太老,一般不敢太出声,但国人却能任免官员、咨问政事、核定赋税、定废律法。
良好的投资对象,可靠的保障机制,再就是三晋的屏障,以及熊荆口中的纵深和海舟,一出王宫几个人还没说话,对对眼彼此心里的想法便已了然了。只是白宜、猗赞等人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卫缭却有种深深的失望,待回驿馆,他提醒白宜道:“子宜真要买楚王的国债?”
“天下当大变,不投身于楚国,我等又能去何处?”白宜也吃惊于自己的妥协,特别是被一个未龀之人说服显得很没骨气,可骨气值多少钱一斤?他要的是获利,即便不能获利,也要在天下大变中让自己的资本保值。
“秦国亦非不可栖身,秦国也有众多大商。巴蜀有寡妇清、西北也有乌支保。”卫缭劝道。“楚国虽是外有三晋屏护,内有数千里纵深,可楚国丁口甚少,秦吞三晋,必灭楚国。届时子宜兄又如何栖身?避去楚王口中所说的天竺、地中海诸国?
十多年前我还在鬼谷时,子仲先生就说:长平之前,天下非秦即赵。然赵国未得三晋昔日之地,当不能与秦人争。长平之后,天下大势已定,未能二十年一天下,在内而不在外。今秦王加冠亲政,亡诸国、一天下,当在此二十年内。”
“那子缭出谷后为何不去秦国?”卫缭少有提及鬼谷之事,白宜故问。
“魏王吞卫国,却存我社稷,秦国一天下虽是天命,然杀我卫人、毁我宗庙。”卫缭叹道。
鬼谷子之名,天下皆知,但鬼谷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承。周人代商,殷人有视其为手足者,如宋国微子启,有视其为仇寇者,如卫国旧臣。三监之乱后,飞廉战死于瀛海之边,眼见复商无望,纣王旧臣们只好隐入朝歌郊外的云梦深山。西周时碍于周人未收弟子,谁想平王弑父,还编造了烽火戏诸侯的谎言,礼乐之制从此崩坏,至此鬼谷开始外收弟子。
去礼乐之异政,复殷人之正溯。这是鬼谷先生世世代代念叨的理想,而秦国又是飞廉之子恶来之后,故鬼谷弟子多数入秦。
“子缭啊。”白宜摇头,“入秦如文信侯贵为相邦,又如何?楚王英武,你若留在……”
“楚王迂腐,不可事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座谈,卫缭已知楚王其人。
“楚王有勇有智,今又能亲政,为何不可事?”白宜奇怪道,他知道卫缭之才,若他能入侍楚王,当是助臂。
“外朝朝国人之制不利王权,只利商贾庶民,然以天下之势,楚国当行秦法,不行秦法,国必亡。”卫缭得知楚国行外朝后就一直抑郁,那时他就觉得应该离郢入秦。
“利商贾庶民便会亡国?”白宜讶看着他。“子缭不要忘了,变法三晋在先。三晋除赵国尚可一战外,韩魏之兵今日可战否?变法仅强数世,数世之后,百姓厌战仇官。秦人可战之日尚有几何?”白宜说罢,转而吟起一首秦人歌谣:“生男慎勿举,生女哺当脯,不见三晋地,尸骸相支柱。此乃秦人之谣,可见民心。”
“我从未听闻此歌谣。”卫缭不以为然,“不见三晋地,既言三晋,为何说是秦谣?”
“唉。”白宜不做辩解,再吟道:“渭水不起口赋起。渭水何在?难道也在三晋。”
“天下征战数百年,乐战好死之人已无有,然秦国一天下之势已成。楚国若行秦法,或可存国,不行秦法,自要亡国。”卫缭跳过此节。“钜铁之利,不如百万之军。他日百万秦军兵临寿郢,举国不及四十万甲士的楚国如何拒秦存国?君之巨金当为秦人所掳。”
“子缭为何执迷于秦?”白宜对卫缭所述不以为意,反而太息相问。
“当世竞力,秦国力强,自当入秦。”卫缭入秦之志更坚。“子宜又为何执迷于楚?”
“商亦有道,楚王有则,自当留楚。”白宜同样也明白自己的选择。
“然秦国有法,秦法之严,列国所无,”卫缭辩道,“你留楚他日定为秦军之囚。”
“大王说几就是几。秦法何用,我金何存?”白宜终于不再跪立,而是坐了下来。
卫缭无语了,他也不再跪立,危坐于席。争吵之后室内更显静寂,这种静寂让两人都觉得难受。白宜毕竟是大商,他笑道:“想不到与子缭相处数年,终有一别。我在秦国也识得一些文信侯的门客,子缭入秦当速,迟者生变。”
白宜之言让卫缭息了争辩之心,生出不少感慨:“他日拜相,必当相报。我明日便离郢。”
“大善!”白宜笑:“就凭子缭拜相之志,你我当饮三缶。来人,上酒,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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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拜见大王!”造府最东北角,一干臣吏、工师对熊荆大拜。这些工师心里是有愧的——造纸府赚得巨金、钜铁府威震天下、陆离府誉满三军……,自己这混凝府就摆弄那些砖头土瓦,还什么也没有弄出来。
“免礼。各位辛苦了。”熊荆看到混凝府的招牌就有些得意:造府、玉府已经改制,从中分出了造纸、矿物煤炭、钜铁、陆离、晒盐、陶瓷、船舶、混凝八个府,楚国的工业化建设又迈出了坚实的一部,接下来,他还要成立航海府和机械府。
“臣不敢。”身兼数职的混凝府府尹陶述依旧趴着不敢动,跟着他,其他人也不动。“臣愧对大王,臣今日方造出大王所言之水泥,实则有罪。”
“你有何罪?你以为水泥是那么好造的吗?”熊荆亲自上前把陶述抚了起来。他除了是混凝府府尹,也是陶瓷府府尹。商周时期便有瓷器,可惜龙窑炉温怎么也过不了1200度,很难烧透。焦炭上来就是1600度,连窑都烧穿,瓷器怎会不成?水泥全然不同,水泥配起来不容易,磨起来更难。
“大王教导甚多,是臣愚钝,今日才得其法。”陶述躬身在前,为大王引路。
“我也仅仅是知其理,不知其技,只能让你一点点试。”熊荆边走边说,他今日来造府大半是为了看水泥。“本以为还要些时日才能烧成,没想到现在就烧好了。”
“臣愚钝,臣愚钝。”陶述还是一副有罪的模样。水泥原料主要是石灰石和粘土,再就是一些石膏、若干铁矿渣之类。只是石灰石配多少,粘土配多少,熊荆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只能试验,穷举法下混凝府迅速掌握了正确配比。
可光有正确配比也不够,水泥生料要磨,熟料更要磨,生产一吨水泥就要磨三到四吨生熟料。原始石磨在新石器时代有,但发明了舂之后,原始石磨淘汰。当今天下各国皆粒食,稍微先进一点的石磨有,但像后世那种用来磨豆腐,上下两扇、扇内有道道磨齿的石磨没有。
不过只是他国没有,楚国却有——熊荆为了让父王喝上豆浆,去年已让造府造出后出世那种磨豆腐的石磨。造水泥不知如何磨料的陶述苦思一个多月,终于想起那个石磨,也终于把水泥给磨了出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