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郭纵拜见大王。”胖胖乎乎的郭纵也随魏加来了,毕竟他才是冶铁主,讨价还价、甄别技术他才是行家。
“免礼。”熊荆不在燕朝召见两人,而是燕朝之外的明堂。他没有时间和两人绕圈子,直接道:“工尹大夫所说之事,两位允否?”
技术转让仅限于钜铁,投石机、荆弩不在其内。而转让的钜铁之术也很是讲究:即便付钱给楚国,楚国也不是一次性转让全部技术。炼铁所用的墨炉、焦炭需要从楚国购买不算,赵国工匠锻打好的刀剑成品也需要入赵的楚国工匠最后处理定型,赵人不得干涉。
如此无礼的要求让魏加很是气愤,在他的观念里买东西就是买东西,付了钱就能拿走,岂有事后还要从楚国购买炼炉,还要楚国工匠处理最后工序。可工尹刀就是这样说的,买就买,不买就不买。今日谒见,两人是来讨价还价的。
“大王,工尹大夫所说外臣以为谬矣。”魏加抢先道。“炼钜之炉、之碳皆购于楚国,然楚国与赵国相隔秦魏。若秦赵交战,炉碳如何送至赵国?再则,钜铁之利天下皆知,数十万赵军亟需钜铁之兵,仅凭楚国入赵那数名工匠,如何能在数年内造出数十万钜铁兵刃?”
“钜铁其价不廉,赵国何以在数年内造出数十万钜铁兵器?”熊荆反问道。
“若大王能念及赵楚两国手足之情,免去专利之费,赵国十年内必可造出数十万钜铁之兵。”魏加话语里有些不满。楚国狮子大开口,前期支付的设备购买费就高达三万金,而后每生产一件钜铁兵器,还要收两金的专利之费,这简直是天价。
“赵使不要忘了,这是买卖,还是看在两国情分上的买卖。”熊荆强调道。“若嫌麻烦,大可等三年后楚国海船造好,直接从楚国购入钜铁兵器。”
“小人愿意,愿意。”魏加不乐意,郭纵却是很乐意的。“小人已传信邯郸,让人速速运金于郢都。然则、然则……”郭纵乃赵国官商,其族氏本在晋阳,因赵国先祖赵简子的邀请才迁至邯郸。“大王,炼炉购于楚国确过于遥远,且经秦境,若赵秦两国开战,恐炼炉有失。”
“楚国海船后年即可下水,后年、最迟第四年便可通至邯郸。”熊荆解释道。“四年之内,赵秦两国便要开战?”
“非也,非也。”郭纵又是赔笑,战于不战他怎么说的清。他又提议道:“敢问大王,可否多予些炼炉于赵国,郢都至邯郸千里迢迢,此、此……”
郭纵的请求并不是没道理,墨炉购于楚国实在太过麻烦,一旦炉子坏了不能使用,那也就不能炼钜铁了。可楚国要控制的正是墨炉,不但销售数量控制,连用废了墨炉也要回收——废了墨炉也还是墨炉,打碎、和上水再烧一次便是。
“此事不可。想必你已看过钜铁府了,钜铁府正在扩建,我国墨炉紧缺。”熊荆搪塞道。他说完又看向一脸不满的魏加:“赵使可是觉得楚国要价太高?”
“正是。”魏加大声说话。“此事若传至天下,大王、楚国恐遭天下人耻笑。”
“若是楚国不售炼钜造兵之术,可否会遭天下人耻笑?”熊荆不动声色反问。
魏加不答话。熊荆笑道:“若非念楚赵手足之情,钜铁之术本不该出售。这几天魏国使臣亦求我国要钜铁之术……”
“大王万万不可。”魏加一听魏使索要钜铁之术就立即色变。“魏国者,弱国也。若售钜铁之术于魏,秦人抢去,赵楚两国危矣。”
“既如此,还有何怨?”熊荆示意长姜准备送客。“赵国多马,专利之费虽昂,但可以用马匹支付。”
熊荆说完长姜送客,魏加虽然还是气鼓鼓的,可仍是郑重揖别,郭纵则是赔笑。他也是炼铁的,就不信偷学不到楚国的钜铁之术。
“工尹卿以为如何?”两人走后工尹刀还在,出售钜铁之术是大事,关键处总要反复确定。
“臣以为万无一失。”工尹刀笑嘻嘻的。三万金,再加上专利之费,每年或有一、两万金,这买卖实在是太赚钱了。他笑着道:“赵人一无墨炉,无以盛钜铁;二无焦炭,无以熔钜铁;三无淬火之油,无以淬钜铁;且淬火皆由入赵我国工匠行之,赵人不知其密,无以成钜兵。此四者,非大王生而知之,凡人穷尽一世也不可知。”
“你是在奉承我?”熊荆心里高兴,但脸上没有半点高兴。
“臣不敢,臣想那钜铁之术,重重险阻,非大王无以成之,故有此一言。”工尹刀正色道,当即又是一揖。“大王为我楚国之王,楚国必兴。”
“好了。”熊荆偷笑。“以你所见,赵国一年能锻造多少钜铁兵器?”
“赵国虽多胡商,然其不富。”工尹刀也不知道赵国一年有多少岁入,但他知道熊荆的担心,因此道:“大王,若赵国每年锻造过多,减其墨炉、焦炭便是。”
工尹刀的提醒让熊荆连连点头。他专利费要的如此之高,就是不想赵国拥有太多钜铁兵器。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只要控制住输赵的墨炉数量以及焦炭数量,就可以控制赵国钜铁兵器的产量;控制住赵国钜铁兵器的产量,也就能控制住日后秦国手中钜铁兵器的数量。在熊荆心里,赵国总是要被秦国灭掉的。
“你与大司马府商定,定一个数,看看赵国一年生产多少钜铁兵器合适。”熊荆交代他。
“臣明白。”工尹刀连连点头,一会就退下了。
“太后请大王到若英宫用膳。”工尹刀走后,熊荆正要回燕朝继续议事,长姜悄声说道。
“用膳?”熊荆很不自在,因为天价专利费他几乎不敢见母后。“你就说当下国事繁重,我……”
“荆儿!”怕什么来什么,熊荆的借口还没有交代完,赵妃就出现在明堂口。
“拜见母后。”熊荆好不尴尬,他也没有再扯谎,只道:“钜铁之术与赵之事……”
“钜铁之术与赵乃是国事,母后不问国政。”赵妃一脸严肃,身边芈璊也在,她倒笑的很欢。
“唯。孩儿这就陪母后回宫。”熊荆扶着赵妃,又自己说道:“楚秦之战花费甚巨,故孩儿……”
“既是用膳,当谈家事。”上次被儿子拒见参政,出殡哪日又见识了儿子的强硬手段,赵妃已经很放心儿子的王位了。她随即提及家事,可家事也让熊荆为难:“我听说,秦国的华阳太后要把一个叫芈玹的小女子送来楚国?”
“这,”熊荆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和熊启谈定楚秦两军各自撤退三舍,等明年水战分出胜负再歃血从定的条款后,熊启又把芈玹塞了过来。这是华阳祖太后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华阳祖太后派芈玹来是不想熊荆被赵女所惑,而熊启的意思则是传递情报。熊荆索要南郡、南阳郡的详细情报,可他又不可能再来,所以递送这些情报全靠芈玹。
“母后,和芈玹也是楚人。”天气大寒,下了明堂几个人坐上四轮牛车,这才暖和了一些。
“楚人?”赵妃冷笑,“秦国使臣还是你父王之后,可他在朝堂上居然问罪于你,还要派八十秦军拔下郢都,让你为秦人之囚。这芈玹若来郢都,我不允让她住入宫中。”
“不住入宫中?”熊荆看着赵妃,又不敢说出熊启、芈玹的真实身份。“那她住哪?”
“自然是住驿馆。”赵妃没好气的道。“华阳太后是秦国太后,这里是楚国。”
“孩儿明白了。”熊荆很是无奈,可这又没有办法。
“还有一事。”几日不见,赵妃事情多的很。“腊祭时,你与那灵女共舞……”
儿子身高已近五尺,可毕竟未龀。想到这里赵妃又说不下去,她怕自己一说反而起了反效果,让儿子提早明白男女之事。熊荆则在静等她的下文,见她不说了只能巴望着。
“灵女不可亲之过近,听闻其人身上多有恶疾。”心思转了几转,赵妃扯了一个谎。
“恶疾?”熊荆一时没回过神来,说完才知明白母后的意思,心里只想笑。
“然也。”赵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荆儿你记切记,不可离之过近,以免恶疾上身。”
想起地宫里无比香艳的灵女熊荆的小心脏就是一荡,可在赵妃一本正经的注视下,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孩儿明白了,必不会离之过近。”
正寝离若英宫并不远,牛车停下升阶入堂,几日未来的熊荆才发现整个堂室全然一变。不再有奢华的帷帐、和器铭,一切都显得俭朴,而小鼎之内煮着的不过是只一只鸡,案上也不过是些普通的菹菜。
“孩儿有罪,母后受苦了。”熊荆急急拜下,他昨日刚宣布每日膳食标准,赵妃这里便尊照了。换在平时这么冷的天,鼎里肯定是一只肥羊。
“你母后乃一国之母,自要与我儿同甘苦。”赵妃很自然的说道。
“母后还要司衣司服明年起不要再做丝锦衣裳,只做葛麻衣裳。”芈璊这个小丫头趁机补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