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家的计算,城邑攻防中,双方兵力比为1:25,即不包括城内动员协助守城的男女老幼在内,城上一名守军可抵挡城外二十五名士兵的进攻,此所谓十万人攻城,四千人守城。后勤重地稷邑留有六千守军,即便是1:10的兵力比,项燕也需六万人才能拿下。
可惜,战争不是单纯的数学计算,稷邑一下午就丢了,城内城外的粮草、辎重、车驾全部烧光,甚至复邑也可能被楚军拿下,整条后勤运输线彻底被切断。得到这条消息,秦军的治粟都尉彭安第一个向主将告急:若不想办法保持后勤运输线通畅,或从别处搜来粮草,秦军将在十日后断粮。
十万秦军,加上一万五千匹马,即便以非战斗标准的两餐(0.9公斤粟,0.54公斤粟米),一日也需一万一千七百石粮秣,这还是把马匹所食的刍藁折算成精料,若计之以刍藁,恐非一万三千石不止。
复邑至城阳无法水运,只能陆运。若双辕车每车装二十五石,每日需五百二十车才可满足全军一万三千石所耗;而复邑至城阳不下两百里,每日车行六十里也需三日才能抵达,等于是这两百多里的秦道上有一千五百六十辆满载粮秣的双辕车在紧张输运。
有去即有回,去城阳有一千五百六十辆双辕车,那回复邑也必有一千五百六十辆双辕车,复邑至城阳的秦道上,最少有三千一百辆双辕车在进行粮秣输运。双辕车所用的马、车夫、沿途以及军营中各种各样的役夫,这些人(马)加起来不下四万。若算上这四万,每日消耗将再加两千七百石,全军日耗粮秣一万五千七百石。
治粟都尉说十日后断粮,并不是说秦军有十日粮秣的携行能力。十日粮秣等于是十五万七千石,需要六千两百八十辆双辕车随行才能装下。六千两百多辆双辕车超过城阳到总后勤基地南阳沿途输运车辆的一半
——南阳至城阳四百六十里,日行六十里,八日可抵达城阳城下。若不包括役夫、拉粮马匹所耗,军中每日耗粮五百二十车,沿途当有四千一百多辆双辕车满载粮秣,加上返程空车,四百多里秦道上共有八千三百辆双辕车。战时一日三餐,双辕车数量将增加三分之一;若算上役夫、拉车马匹的消耗,每日在路上的双辕车将增加五千辆。
连滑动轴承都没有的时代,车辆、特别车轮是易耗品,孙子所谓‘丘牛大车,十去其六’,说的便是此。秦军还没有奢侈到将全部运力三分之一的双辕车留在前线军营堆粮食。与其留在军营,不如投入输运,六千两百辆双辕车车每日可多运一万一千石粮秣。
秦军初到城阳,营中并无积粮,积粮全堆在认为安全的稷邑。治粟都尉之所以说十日,除了士兵本身带有的五日军粮外,还算上了稷邑到城阳这一百二十里路上双辕车上的两日军粮,最后三日则依靠在稷邑、城阳附近就地征收。十月稻粟熟,两地虽然人少,山野里也有一些粟稻,如此才得出十日断粮的计算。十日之后,全军便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司空护军以为如何?”秦军大帐,无干人等都已屏退,只有主将蒙武、护军司空马,以及治粟都尉彭安在商议粮秣问题。
“项燕占据山道,湖阳无法运粮于此,比阳如何?”司空马捻着胡子,想让北面的比阳运粮。
“这……”蒙武心中已知此策不可,但他还是看向了治粟都尉彭安。
“禀护军:比阳至城阳两百三十里,中有一百五十里是山路,修缮之后不过是塗道,维系辛梧将军所部之粮秣已很是勉强,我军十余万众,日需粮秣万五千石之巨,仅靠塗道无法输运。”彭安解释道,面带忧色。
“哦……”司空马长长哦了一声。塗道他懂,路三轨,道两轨,塗单轨,这是道路的种类和分别。塗道因为是单轨,宽约八尺,会车时需让车。平原还好,轻车让至路边草地即可,可山路没办法让车,只能在宽阔的地方等待,对面车过来了,这边车才能驶过去。
“蒙将军,你以为如何啊?”司空马还是把问题踢回给蒙武,他是护军,只监督主将作战是否用心尽责,没有帮主将解决实际困难的义务。
“我以为,只能困守城阳,暂不攻城。余部除回师重夺复邑山道外,当与辛梧将军会兵一处,攻向沂邑。”蒙武拍了拍眼前的地图,他说的地方是城阳东北方百里外,当年秦楚联军破吴军之处。“如此,我军可在粮道打通前就食于沂邑,且此邑距魏境更近,易得魏境输运之粮,可暂免粮草之忧,又可击溃正在集结的荆人。
荆人北面集结于汝水东岸的蔡,南面集结于淮水北岸的息,两地离沂邑不过百余里。我军攻而胜之,当绝城阳守军之希冀,那时再攻城,城可拔。又或……”蒙武笑了一下,笑后才道:“秦侯来报,荆王亲率王卒出郢都救援城阳,若能虏之,此战大胜。”
“荆王亲率王卒……”司空马浑身一震,然后才问:“将军要攻息县?”
“或攻息县,至沂邑后当伺机而动。”蒙武没有确定。
“善!”虽说俘虏楚王楚国太子会立即即位,但司空马还是赞成蒙武的策略。
“护军既无异议,那本将便升帐议事了。”蒙武对司空马点点头,开始具体的布置。次日,秦军大部便移营北去,只留两万人围困城阳,除去回援复邑的万人,七万余人与北路辛胜部会师于城阳北面的小邑。
秦军不攻城而北上,守军立刻用飞讯紧急往后方报告,接到报告的大司马淖狡一时不明秦军的意图,当第四日得到秦人大军东进的讯报时,他才明白秦军是要攻占沂邑。
*
“秦军为何要攻占沂邑?”郢都大司马府,得到前线军报的熊荆看着地图问向旁人,旁人当然不是府尹鲁阳君,而是作战局的几个科员。
“禀殿下,先君昭王时,秦人曾与我军于沂邑大败吴王之弟夫概,此地乃平原,适合车战。秦人于此,正是以己之长攻我所短。”大司马府尝试性改革后,闲置到快要腐烂的大司马府谋士们焕发出第二春,每每回答问题总是争先恐后,面带谗笑。
“谬矣。秦人此来,乃是趁我未备断绝城阳之交通,然后拔城。”又是一个科员进言。此人根本不顾秦军北上有七万余人的讯报,睁着眼睛瞎胡说。
“郦先生,秦军善车战?”又有一个科员要说话,熊荆暂时将他拦住了——蔡豹等人并未与秦军交战过,楚王顾虑赵王的态度,也担心儿子的安全,禁止他出宫拜会廉颇,所以在宫里熊荆对秦军了解极少,直到来了大司马府,这里老人多,言谈中常能听见一些实在的东西。
“正是。”郦先生被熊荆询问颇觉自豪,他清了清嗓子才道:“列国之中,以秦人戎车最多,又以赵人骑士最多。秦人军中,戎车之师不与卒同,常独成一军。昔年长平之战,秦人奇兵两万五千断赵军后,便有秦人车兵。殿下,臣以为,秦人车兵行军甚速,算上讯报时日,恐此时已兵临沂邑城下。”
“秦军这么快便兵临沂邑城下?!”熊荆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的是秦军东进的讯报还未到大司马淖狡手里,沂邑便已经被秦军拿下,蒙武用的不是车兵,而是骑兵。
“正是。”太子殿下说的不完全是雅言,好在话意是明了的。
“那秦军意欲何为呢?”熊荆看了地图上的沂邑一眼,很是不解。
“殿下,秦人拔沂邑乃是为阻我南北两军会合。”郦先生未答,作战局的其他科员说了话。“我军一会于蔡县,二会于息县,沂邑至蔡不过四舍,若秦人扼守汝水,我军渡水不易;至息不过三舍,息县在淮水之北,秦人南下必当袭扰。”
“我军当如何?”没有人猜测秦军为何弃城阳不攻而东进,只说明秦军东进之利害。熊荆自然也想不到是项燕那一万余人迫使秦军放弃攻城而东进就食,只在问该如何应对。
“我军……”一干科员全在沉吟,郦先生道:“禀殿下:秦人来势凶猛,我军当暂避其锋,以死守城邑为要,待大军集结,方可进兵与之一战。”
“郦科长所言乃是上策。”一干科员附和,‘科长’一词说的极为别扭。
“若秦国也增兵呢?”熊荆追问。
“殿下,秦国之强已非一国所能敌。我所持者,乃是赵魏等国出兵相助。即便魏国不出兵,赵国也当出兵救我,如此秦国两面为敌,定将撤出我国,徒劳而返。”
“可赵国会出兵吗……”熊荆下意识道,这个问题让在座之人面面相觑。熊荆作为赵王的内弟都这么问,他们又怎敢肯定赵国一定会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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