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咳嗽声,妫景急忙走快了几步,没想还未进院子,便被几个人拦住了。
“老奴见过景公子。”两个粗壮的市井汉子,拥着着一个头戴南冠、装饰滑稽无比的女市老鸨,老鸨皮笑肉不笑,动作上恭敬无比,眼睛却斜视着妫景。
“又来为何?”妫景脸色一寒,手很自然的操向剑茎,可他什么也没抓着。
“老奴来自是为了芕月姑娘的赎身钱。”老鸨一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回公子只付了一半,还欠我家主人二十金。景公子,我家主人也是看在芕月姑娘往日的情谊上才要了四十金,真要赎身,四十金还不够芕月姑娘……”
妫景冷哼。四十金自然不够赎买一个女市最红的伶人,可肺疾是不治之症,赎出来也过不了多少时日。他扔出一块金饼:“君子既言,驷不及舌。本公子怎会少你金子!这是十金,滚!”
“谢景公子。”有钱一切都好商量,老鸨双手接过金饼笑的更厉害,确定是纯金无误后又道:“恕老奴无礼,敢问余下十金景公子何时方能给老奴?”
“到时自不会少你,还不滚?”妫景眉头微皱,这十金是他用祖传宝剑换的,剩余的十金真不知哪里着落。
“景公子,老奴听闻…嘿嘿……老奴听闻郢都城防今日起盖由左军接管,原先官吏全数替换,景公子不是…嘿嘿……不是也被替换了吧?”老奴眼睛转了转,他来讨债不是没有由头的。
“换了又如何?你可别忘了,本公子姓的是妫。还不快滚?!”妫景已经怒了。
一个妫字让老鸨笑容僵了一僵,妫姓乃楚国公族,他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知公族内部的事情,赶忙道:“是。是。老奴告退,告退。”
揣着怀里的十金,老鸨带着两个汉子疾步离开,妫景没有马上走进院子,而是绕着市井转了一圈才入内。民居不比宫室,只有堂和房,无室更无中庭。简单的说就是四间并排而建的屋子,中间两间是堂,两侧的是房,房门不外开,只开在堂内。两堂两房算是中上人家,入堂仍需要脱屡,只穿足衣入内。
听闻妫景的脚步声,西面侧房出来一个身着曲裾素裙的姑娘。装扮虽素,可她一出来,有些昏暗的内堂顿时明媚无比,这便是名满女市的芕月。
“公子……”带着些咳嗽,芕月笑颜如花,可眉蹙的让人见人怜。“公子较昨日回来的早些。”
“昨夜王卒入城,自然要早些。”妫景握着芕月有些冰凉的手,小心的扶着她坐下,笑道:“以后都会早些了。月儿,你可曾饮药?”
“饮了。”芕月很自然的靠在妫景怀里,这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地方。
“禀公子,主人每日皆饮药,就是夜里还是咳的凶。”东面是厨房,听闻妫景回来了,服侍的丫头赶忙出来见礼。
“真的?”妫景看向怀里的芕月,目光里的焦虑一闪而逝,他强笑道:“早上下职,听闻紫金山下的芙蕖花全开了,悬车时分天便不热了,我们去赏花可好?”
紫金山下、淮水之畔,有几处河汊荷花连片,夏天开花时家家户户都会前去赏花。怀里的芕月还没有答应,一侧的丫头就笑了出来,这居所寡陋、生活也清苦,哪比得上早前女市的奢靡日子。“奴婢代主人谢过公子。”
“恩。月儿随公子去。”芕月也笑了,日日在这市井,很久也没有出去了。
眼见主仆两人全都高兴,妫景却苦在心里。一个已经加冠的男人,早上又丢了差事,身边值钱的东西当的当、卖的卖,连祖传的宝剑都没有留下,以后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着落。
想到此他不由埋怨自己不够圆滑:人家既是奉王命入城,自己何苦非要验人查令呢?现在好了,第一个开革的就是自己。
埋怨自己,又恨极了昨夜刺杀王太子的刺客,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若没有昨夜那场刺杀,王卒左军就不会进城,王卒左军不进城,自己就不会丢了那份差事。
也不对。猛然间,妫景想到一个关键:刺杀过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卒左军就开赴城下,还带了攻城的云梯和冲车。军营离郢都十余里,怎会如此迅速?王卒左军入城的命令肯定是早前就下达的,难道大王早就知道有刺客行刺?可刺客为何要王卒出动?
城西市井,怀抱佳人、刚刚失业的妫景陷入了迷思;紫金山北景阳坟前,将军景骅长跪不起,除了他,尚有一名年轻男子与他一起祭拜,他脸上的悲切甚于景骅。
“负刍弟请回吧。若被外人撞见,恐生谣言。”想到四年前那个肃杀的清晨,同袍们一个接一个随仲父而去,景骅当时也想一死了之,奈何仲父命他不许死。四年后再受王命,从洞庭郡回到郢都,身处伤心地,他心如刀割。
“子骅兄还看不透么?”男子叫负刍,楚王的庶子。“欲保全大楚社稷,必如秦国那般变法。且不说子骅兄与黄歇仇不共天,仅为我大楚八百年社稷,也应尽扫黄歇一党,革除权贵弊政。今兄兵权在手,若能……”
“不必说了!”景骅急急挥手,仿佛要把负刍之语扇入风里,可惜,每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为何不说?”负刍以王子之尊向景阳跪拜,为的是要说服景骅举事夺权。“数百年来,你景家何负大王?何负楚国?仲父未死疆场,却在郢都城外,自缢于白绫,何其悲哉!仲父之悲,乃我楚国之悲。父王寝疾,王命不久,所立又是垂发小童,楚国之政,今后皆操黄歇之手。子骅已授城尹之职,何不助我厉行变法,再兴楚国,以全这八百年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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