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青衫再次现身荒漠,并轻易击败一位道境高手的消息迅速传开,整个江湖都为之一震。尽管随着天玄四座在与青风的大战中逐渐暴露出真正的实力,人们开始意识到道境高手原来并不似凤毛麟角那般稀少,叶青衫能轻易击败一位道境固然证明了他如今的实力不凡,但仍旧不足以让世人相信他真的有能力独自一人终止这场大乱。然而叶青衫在绿洲小镇前说的那些话,却还是让所有人暗暗心惊。每一个自认对叶青衫还算有些了解的人都清楚,如果不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以叶青衫的性子,不可能会公然说出那些听起来实在是狂妄得没边的话。随后不久,天道剑圣突然称病带着孙子丁小虫离开四明山返回藏剑庐一事,更是让人们纷纷讶然,无不暗自猜测丁宪此举是不是已经意味着藏剑庐打算就此罢手抽身事外的态度。
换而言之,就是丁宪怕了!
数年前便以剑称圣,自岳之南当年假死之后更一直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堂堂天道剑圣居然也会怕了叶青衫?如果不是南溟刀王姚方伯亲口证实丁宪的确已带着一众弟子门人返回藏剑庐,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心里冒出的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念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天玄四座与青风之间的大战却并不曾因为这两个消息而有丝毫停顿的迹象,就好像岳之南与长孙无咎两人完全无视了叶青衫的存在,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已经回来。
天玄四座与青风的表现让人们相继冷静下来,并渐渐意识到自己先前因为叶青衫回归的消息而震惊,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击败道境,而且还是轻易击败罢了。说到底,叶青衫也只是一个人,不论他强到什么地步,也不可能撼动天玄四座与青风这样两个庞然大物。就算是当年的叶家,不也一样要倚仗朝廷的支持通过高手无数的北门老院才能慑服江湖么?岳之南与长孙无咎的态度实在不难理解。于是天道剑圣的名号很快就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遗忘在脑后,而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丁小虫也不再有人提及。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藏剑庐实力依旧,但在丁宪做出那令人遗憾的举动之后,藏剑庐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威震天下的藏剑庐了。
甜水镇某间不起眼的酒肆一角坐着两个同样不起眼的客人。虽然两人全都一身青衣看起来像是青风中人,可自从青风与天玄四座的大战全面爆发之后,这样的人在江湖里随处可见。再说青风里也不全是高手,何况还有许多与青风无关的江湖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也会故意换上一身青衣。就算甜水镇名义上属于四明山的势力范围,也没有谁会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酒肆一角的这两个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的客人身上。在绝大多数习武之人看来,只有那些修为已臻化境的绝顶高手才能做到返璞归真看起来好似常人一般,而这样的绝顶高手即便在青风中也不多,每一个都早已为世人所熟知。如果不是青风中人,那么有这等修为的两人也实在没理由将自己伪装成青风中人掩人耳目。
“所以说,世人大多很蠢,蠢到总以为自己很聪明。”背朝酒肆大门的青衣客人剥开一粒盐水花生送进嘴里小声笑道,“他们哪里知道丁宪祖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人啊,还是应该知道害怕的。知道害怕的人往往才懂得远离危险,才能够比别人都活得久一些。”
“他们怕的不是我,是你。那么你呢?你害怕的又是什么?”叶青衫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地问道。尽管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将在怎样一种场合以怎样一种方式与岳之南再次相见,他还是没有想到会是眼下这个样子。
“你不知道?”岳之南抬眼看了看叶青衫微笑着反问。就算是天下无敌的岳之南也终究逃不过岁月的侵蚀,斑白的双鬓与眼角的细纹都在清楚地告诉叶青衫这个男人也已经老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依旧明亮锐利的眼睛。
“不知道”叶青衫摇了摇头。
“其实你是知道的,你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岳之南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放下筷子沉吟半晌才又开口道,“我从来都没想过什么复国,也不在乎什么天下无敌,更没有贪念长生,所有的这一切,说到底全都是世人——包括你在内——自以为是罢了。或者应该说,我在他们眼中的样子,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心魔。皇帝怕有人夺了他的江山,我就成了一心复国的前朝余孽;长孙无咎他们怕我取而代之称霸江湖,我就成了天下无敌的天下之敌;江中流等人不甘一身才华被埋没,我就要执掌青风、图谋鬼族;而你,你怕叶家一直守护的秘密暴漏在世人眼前,我就贪图长生……你看,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顺着你们的想法,帮你们看到你们想看到的而已。我就像是一面能照进人心的镜子,每个人都能从我这里看到你们自己最害怕的东西。这是不是很有趣?可是我是你们的镜子,谁又能当我的镜子呢?没有啊。我原以为你是,也一直相信你是。我将你带在身边十几年,眼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眼看着你一点点变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欢喜?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能够照进我心里,让我能亲眼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事物的那面镜子。甚至为了让这一天快点到来而冥思苦想依照代天杀生创出那至杀剑然后有意让你看到。可谁知道我还没有等到这一天,我的妻子就用我的儿子做要挟逼我自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是幽精,三魂之一的幽精。因为她也怕,她怕我的这个身份迟早会给她们母子带来不幸。身为雀阴的她居然也相信那个‘青风即宿命’的狗屁说法!”
听着岳之南的话,叶青衫依旧面无表情。尽管岳之南所说与自己此前所知道的一切都大相径庭,对方也不屑于说谎,可叶青衫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只想安静地听下去,听听岳之南说出那个他明明知道,却又不敢说出来的原因。就好像岳之南明明知道自己最怕什么,却还是想要让他成为那面镜子,以此来逼迫自己不得不面对事实,然后才能下定决心而不是下意识地拒绝承认一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