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洞很小,内里不过一丈见方。岩壁上人工凿出的几个小孔里立着几支早已无用的蜡烛,地上摆放着两个被霜雪覆盖的蒲团,与洞口相对的那面岩壁上挂着一面匾额,上面是叶方平当年亲手留下的三个字——“正心堂”。
这一排山洞原本属于七神。虽然按照叶青衫的预想,七神的住所理应在顶峰之上才对。只是心生元芝在得知他的这个想法后却哈哈大笑,只用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这山望着那山高”就让他恍然。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就算是七神也不能免俗。站在平地上的人想要和山顶上的人一样高,已经站在山顶上的人呢?是不是就会满足了?当然不会,他只会认为还有人站在更高的山顶乃至天上,然后在欲望的驱使下不断地寻找更高的山峰或是上天的途径……古往今来,已经有太多的人在这寻找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甚至本性,最终从高处跌落,等到身败名裂粉身碎骨的那一刻,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才会幡然悔悟,而大多数人直到最后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反倒带着对自己的“不幸”、对老天的“不公”以及因此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堕入深渊。
学会敬畏,是七神在小屋里对叶青衫唯一的指点。
只有懂得敬畏,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只有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以为的那么强大,才能学会脚踏实地,不让自己的自信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和“征服”而不知不觉地转变成自大。自信,是相信自己能够成功,不是相信自己不会失败。这两者虽然看起来一样,其实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七神山并不高,或许连“山高万仞”都算不上,以七神的实力,只要他们愿意,莫说是这七神山,即便是这世间最高的高峰也是他们轻易就能征服的。可他们还是带着一份敬畏谦卑地停在了七神山的顶峰之下。因为有人告诉过当年的七神,想要征服一座现实里的山很容易,想要战胜自己心里那座永远没有顶峰的山却很难。
这个人就是叶方平。
于是当这个只有一丈见方的小山洞的主人变成叶方平之后,七神们就将自己的住所从顶峰之上搬了下来,等到叶方平离开后,他们又再一次搬到了更下方。七神们尊敬叶方平,敬畏这天地,更不愿败给自己内心那永远都无法被满足的欲望。从那时起,只要有人发现自己的心境有了些许动摇,他们就会来到这正心堂前默默地站上一段时间。
这座正心堂是叶方平给七神山最珍贵的礼物。心神元芝如是说。但正心堂里的东西,则是叶方平留给叶家后人的财富。这笔财富是什么,七神们不知道。自从叶方平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正心堂。答案只能由叶青衫亲自揭晓。
默默地拂去蒲团上的霜雪盘腿坐下,叶青衫摒弃所有杂念让自己进入一片空明。除了自己进来时见到的那几样事物之外,再没有更多东西。但他知道曾祖叶方平一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就好像那座无我无相阵一样。
凛冽的山风呼啸着自洞外刮过,不时将大蓬霜雪卷入山洞,扑洒在叶青衫的头上,身上,脚下,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卷乱了他的发髻和衣衫,可他却始终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渐渐地,他的气息越来越缓慢微弱直到彻底消失,他的身体也开始迅速变得冰凉然后被寒风卷入的霜雪覆盖。一层、又一层、再一层……直到他的整个人都如同山洞里的那两只蒲团早先一样,被彻底埋进了霜雪之下。
日月一遍遍交替,昼夜一次次轮回,整整两个月过去后,田子渊和谢抱玉站在弥漫着古怪浓雾的无回谷外最后回头看了眼根本看不到的七神山,却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叶青衫的出现,只能彼此对视一眼,再次检查过怀中那只装有“陆吾真元”的玉瓶后,沿着已经彻底完成并适应了自己身份转变的安史子良指示的方向迈步离开。
“有七神在,他死不了,至于他会不会下山,就看他自己了。”这是两人临走前安史子良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田子渊与谢抱玉不知道叶青衫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可以肯定,如果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叶青衫,对方一定会强大得超出所有人想象力的极限。因为在过去这短短两个月里,他们两个人的收获就已经比自己之前二三十年所得还要多,多得多!
在进入七神山前,两人只是接近洞明巅峰,可两个月后,他们已双双入了道境!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们绝对无法想象这个过程会如此的轻松简单并且顺利无比。田子渊相信自己的实力已经足以与天道剑圣一较高下,而谢抱玉则肯定只要不是做生死之斗,自己如今完全可以和义父谢非鸾打得不相伯仲。可两人究竟是怎么完成这样惊人的转变的?他们只记得过去这两个月里,他们只不过是每日和七神们聊聊天,喝喝酒,吃吃肉,偶尔如儿戏般地切磋一二。唯一的“难题”,也仅仅只是要忍受烈神予修、也就是那位被同伴们嗤为泼妇的女子有些刻薄的嘲弄而已。可在两人内心里,他们并不认为烈神予修的嘲弄有什么不对。就在三天之前,予修还曾以一敌二在三十一招之内点散了两人的发髻,并且整个交手过程里予修都只用了一只手!
所以田子渊和谢抱玉实在无法想象叶青衫当初是如何偷袭得手削断这样一位盖世高手的。尽管予修只是被削断了几根头发,而屈浪总是喜欢那这件事当成笑话反复提及。可田子渊和谢抱玉却从来都不敢真的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若非予亲口承认,两人绝不会相信这世间除了七神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削断她的头发,就算是偷袭也不可能。
“也就是那小子还不能真正的代天杀生,否则泼妇早都死得透透的了。在真正的代天杀生面前,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杀不死一说。就算是神仙,要杀也就杀了。你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老天去?”
一想到屈浪的这番话,田子渊和谢抱玉就不寒而栗。他们发现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一直因为叶青衫过往的表现而完全错误地理解了代天杀生的可怕。绝世神兵握在一个孩子的手里,威力并不会比柴火棍强到哪去。曾经的叶青衫就是这个孩子,但当他再次现身人间时,他一定已经成长到能够让代天杀生这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光寒天地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