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四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叶青衫觉得正如梁素雪在回来的路上所说的那样，“素雪公子已经死在了法相宗，如今的梁素雪，仅仅只是一个人老体衰的落魄书生而已。”梁素雪这一生也算是大起大落毁誉参半，可最终他还是在这几个小乞儿的身上找到了那一份宁静。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
田子渊在把事情都告诉谢抱玉后，两人倚坐在墙角双双陷入了沉默。尽管他们出于各自的立场不愿承认，可事实却无情地向他们证明了原来江湖果然没有什么是非黑白可言。身为正道之首的天玄四座自是道貌岸然，可藏剑庐、刀王门、晴园等又何尝不是沽名钓誉自私自利？佛道两家在利益面前也刻意忘记了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南门书院的自扫门前雪同样令人齿寒。至于本就是杀手组织的雨楼更不是什么善类。而小楼之人的做法也是难分对错。
可是他们错了么？未必。若是站在众人各自的立场上，每个人其实都没错，他们都在维护自己人的利益或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就连岳之南、长宁的所作所为在某种意义上都无可厚非。
“什么是黑白分明？是是非非谁又能说的清楚？”叶青衫坐在火塘边看着吡啵作响的火堆怔怔地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们说话，“我好像忽然能明白叶家当年为什么会‘无情’了。”
“人有了感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对他人分出亲疏远近，于是就有了立场。”梁素雪将吃饱了的小乞儿们哄睡着后，走到火塘边挨着叶青衫坐下，“一旦有了立场，就再也做不到公正了。”
“叶家当年不还是有自己的立场么？”田子渊与谢抱玉也双双靠了过来，四人围着火塘而坐，表情一样、眼神一样，就连作姿都如出一辙。炎炎夏日，四位高手却摆出一副烤火取暖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有些怪异。好在这里没有外人。
“叶家的立场，其实是没有立场。”叶青衫一脸平静地说道，“只要需要，什么人我们都会杀。同样的，只要需要，我们也可以什么人都不杀。这就是叶家的立场，这又算哪门子的立场？”
“所以你们才能代天杀生。”梁素雪接口道，“现在想想，老天不正是如此么？”
“这么一说，我好像能理解天子为什么要对叶家……”谢抱玉看着叶青衫苦笑道，“对不住，我只是——”
“没什么，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叶青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确实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却忘了九五之尊也不过才自称天子而已。我们当年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老皇帝需要有人替他震慑江湖这一群最危险最不安分的人，小皇帝能容忍我们多年，是因为需要有人替他扫除政见不合的臣子助其顺利执掌朝纲。当我们不再是不可替代，就算没有长生之秘这回事，叶家的结果也早已注定。”
“话说回来，一饮一啄果然自有天定。”田子渊幽幽地说道，“当初天子有意放过你一人，只是为将来留一手准备而已。那个时候谁知道会有岳之南这个人？又有谁会料到这一手准备竟真的成了如今的关键？”
“可是朝廷仍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谢抱玉抓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叹道，“不止是朝廷，所有人——除了我们这些人外——还是不知道这小子是唯一的关键。虽然每个人都清楚这小子是最有可能杀死岳之南的人，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事实上他不是最有可能，而是唯一有可能的人。只要他不死，就算能把鬼族和青风全部连根拔起，他依然还是有能力搅得天下大乱啊。”
“岳之南真的强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代天杀生才能杀他？”叶青衫转头看向梁素雪目光灼灼地问道。
“是”梁素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本来也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老狐狸去了七神山。你们知不知道七神山上的那几位是怎么说的——即便是他们，对岳之南也只能击败而不是杀死。要杀他，只有叶家的代天杀生。否则的话，你们以为就凭你们现在的实力，有什么资格‘望七神’？”
“你这话说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谢抱玉嘿然笑道，“我和这小子还约好了要痛痛快快地打一架的。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输定了？”
“南门书院自谢家定鼎天下建极宇内之时便已开宗立派，可自北门老院出现后，你何时听说过南门书院的人敢在叶家面前抬起头来？谢非鸾有没有对你提起过一你书院第七代掌门秦九章？”
“秦师祖啊？说过，我义父说他老人家很可能是书院自开山以来修为最高的一位掌门了。”
“修为最高？那你知不知道秦九章当年曾向方神剑发出挑战，方神剑只出了一剑。从此以后，秦九章便心甘情愿地方神剑面前执弟子礼！”梁素雪冷笑道，“而自叶方平在方神剑之后也悟得了代天杀生，方神剑便亲口承认，即便是他在巅峰之期，若两人作生死之斗，他在叶方平的剑下最多只能活到第十招！”
“这——这怎么可能？！”谢抱玉与田子渊双双惊呼出声。尽管两人对百多年前的方神剑与叶方平的实力并没有直观了解，但丁宪在被世人尊为天道剑圣时曾说过，若他是剑圣，则方神剑当为千古剑神！可方神剑居然都自认不是叶方平的十招之敌？那叶方平的武功该高到什么程度？！
“七神山是何时出现已不可考，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叶方平是千百年来第一个拒绝成为七神之一、而七神山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表示不满，反倒对其尊敬有加的人！”梁素雪再次语出惊人，“现在，你们知道叶方平有多强了？若非他当年建立北门老院成了国朝隐侯，知道他的人不多，了解他实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叶方平才是这世间第一位真正无敌于天下的人。论起来，巅峰时期的青妖未必就比如今的岳之南差多少。就凭叶方平一手打造出了青妖和青风，其修为之深实力之强便可见一斑。”
“可我毕竟不是他”叶青衫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我们才说你是唯一有可能杀死岳之南的人，而不说你一定能杀死岳之南。”梁素雪拍了拍叶青衫的肩膀，沉吟良久才又沉声开口，“你要走的这条路其实并不易走——我指的，不是七重天的考验有多难，也不是岳之南很强——而是你最终一定会发现，阻挡你走下去的，是一些你不愿割舍，又不得不割舍的东西。”
“这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谢抱玉不以为然地说道，“人活一世，不总是取取舍舍的么？”
“没有什么？”梁素雪斜眼看了谢抱玉一眼冷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早，你们和他一样，当你们决定前往七神山的那一刻起，你们也同样走到了这条路上。用不了多久，你们就明白我刚才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