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光线的缘故,帐篷里面显得十分昏暗,以至于宋承嗣不得不低头弯腰小心翼翼,以免碰到从帐篷顶上悬下来的那一根根半透明的丝线。自从昨晚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根然后立刻就看到有一只黑背红腹的蜘蛛顺着那根丝线从黑漆漆的帐篷顶上如闪电冲了下来之后,宋承嗣就不止一次在心里警告自己尽量不去与帐篷里任何一件事物发生接触。哪怕这顶帐篷的主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自己的“盟友”。
帐篷最里头摆着一只被布置成供桌的矮几,各色供品围着一座盖着黑布的古怪神龛,神龛里头供奉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宋承嗣并不知道,但从矮几上那几样被当成供品的活人残肢上看来,这尊神明一定不是善类。
矮几前有一人正盘着双腿席地而坐,尽管已经彼此已经相处了整整一个晚上,可只要一看到此人那张仿佛曾将火烧水浸刀砍斧斫全都经历了一遍的脸,宋承嗣还是忍不住有些想要呕吐。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在自己的面容被毁坏成这样之后还能有勇气活下去的。倒是这女人对自己的模样全然不在意,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丑陋扭曲的脸展现在宋承嗣的视线之前,甚至不时对着手里的蜘蛛露出微笑。
如果那个表情还能够被成为微笑的话。
“你知不知道那个卖皮货的男人是什么人?”来到毁容女子的对面蹲下身子,自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挤出几滴鲜血恭恭敬敬地滴进神龛前的小碗后,宋承嗣开口问道。
“鬼集里卖皮货的男人很多,你问的是哪一个?”毁容女子伸手将手里把玩的蜘蛛送到神龛前宋承嗣刚刚滴过鲜血的小碗边,那蜘蛛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冲进碗里,只是还来不及吮吸,神龛里便有一只状若毒蝎尾钩的事物闪电般自黑布下方刺出,毫不留情地将那蜘蛛死死钉住,然后慢悠悠地拖回黑布之后,神龛里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细密的脆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大嚼着那只倒霉的蜘蛛一般。
“你一定知道我问的是哪一个。”宋承嗣强迫自己无视那令人心底发麻的轻响硬着头皮说道。
“哦,原来你说的是他?”毁容女子故作恍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宋承嗣有些不满,“这鬼集里还会有你不知道的人?”
“这鬼集里的秘密多了,我怎么可能全都知道?”毁容女子不紧不慢地笑道,“我只知道他卖的皮子都很不错,完整、干净,而且还很便宜。”
“可是西城羽似乎认识他?”宋承嗣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西城羽脸上的凝重是因为那个壮汉,可直觉告诉宋承嗣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可以去问西城羽,为什么回来问我?”
“你知不知道叶青衫来了?”宋承嗣忍不住冷笑起来,“他不仅来得这么快,看起来还毫发无伤。这难道不会让你想到些什么?”
“再忠心的人也难免会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岳之南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会容忍这些旁枝末节。”毁容女子淡淡地说道,“再说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事,我们又何必在意?”
“我说了,他看起来毫发无伤!”宋承嗣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有变!”
“计划变不变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他们的最终目的没变,事情就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毁容女子说到此处突然止住话头侧耳聆听了片刻,旋即又点头笑了起来,“唐糖糖已经拿到东西即将赶去化骨滩,你也该收拾收拾动身了。我们的事情能不能成,就看你接下来这出戏演得如何了。用不用我帮你稍稍处理一下?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苦战逃生误打误撞之下才来了这里。”
“用不着你帮”宋承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拔出腰间的宝剑咬牙狠心在自己身上留下七八道伤口,又反手拍裂自己几根肋骨,然后倒吸着凉气忍痛接过毁容女子递来的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塞进口中嚼碎咽下,这才捂着肋下踉跄着朝帐篷外走去,临出门前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该我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这一点你们可以完全放心。只希望你们那边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当宋承嗣迈步离开毁容女子的帐篷时,叶青衫也正在几位鬼司属下的引领下踏进位于鬼集一角的那个以原木搭建起来,几乎没有加以任何装饰的小院子。如果不是院门前立着的那支旗杆上悬挂着十数颗或腐烂或新鲜的人头,叶青衫很难将这座不起眼的小院子就是堂堂鬼司所在。
鬼司既是一个地位极高的个人,也是指由这个人所执掌的一群人。不过对于峫岭鬼族来说,他们总是很容易就能分清这两个共用同一个名称的不同概念,并且从来都不会混淆。只是在峫岭鬼族的所有大人物里,鬼司素来是最为神秘的一个。比起几乎人人都能一眼认出的三位鬼族尊者,鬼司显然是另一个极端——除了鬼王、鬼族长老以及三位尊者外,只有极少数鬼司的心腹才知道他们所效忠的这位到底是男是女。至于姓名来历,则始终都是秘密。
叶青衫原本以为自己和鬼司的见面会充满了各种神秘色彩,也对此做好了准备。然而当那几位负责领路的鬼司属下在正厅门外默默停下脚步,而他则独自一人步入厅内随意挑了个座位坐下后,一个论英俊程度不输长门秀树的男子却大大方方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尽管叶青衫并不认得此人,但他还是看的出来,对方正是鬼司。
鬼司的容貌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斑白的鬓角和深邃沉稳的目光又让人觉得他应该绝不止二十来岁。直到其来到叶青衫一旁坐下,伸手给彼此各自斟了杯茶后,叶青衫才从对方手背上的几小块老年斑上确认对方是真的上了年纪,只是驻颜有术罢了。不过一想到那些关于鬼族“借命”的传闻,叶青衫就对鬼司的年轻容貌隐隐有了几分反感。
“老夫这样子是天生的。”也不知鬼司是如何得知叶青衫此刻心中所想,但开口所言又的确说中了叶青衫的那点小心思,倒是让叶青衫诧异不已。
“至于那些借命的传闻,这么说吧,十有八九都是以讹传讹。”鬼司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接着说道,“借命之术的确存在,但如此逆天之行,需要付出的代价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可你是鬼司,如果不考虑三位尊者,论权力地位,你已是峫岭鬼族的第二号人物。”叶青衫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微微笑道,“你怎么会付不起借命的代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