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衫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想要赶往一个地方。甚至可以无视双脚脚踝的剧痛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极限,整个人都如同一道乌光在南安城鳞次栉比的房顶上不断闪现。速度之快,以至于当气急败坏的寒鸦才勉强追出几步,他的人竟已经落在了玉声馆对街那间脂粉店门前。
看着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的玉声馆,叶青衫心里却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一切都太安静了!
没有美人的莺声燕语、没有宾客的嬉闹调笑、没有老鸨与龟公的恭维奉承、甚至连夏日夜晚最常见的蛙鼓虫鸣都全然不见。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玉声馆此刻竟破天荒的一片死寂!
抬脚踏上玉声馆大门外的石阶,却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很是古怪。不用低头去看,叶青衫就知道自己踩到的是血。已经凉透了的血。
只有凉透了的血才会如此黏稠。
咬牙忍痛闪身冲进洞开的中门置身于早已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叶青衫终于听到了一点轻微的、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水滴。迅速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缓缓抬起,直到看见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自二楼开始,玉声馆每一层的回廊之外,都整整齐齐地悬挂着十六具赤身裸体血肉模糊被剜去双眼的尸体。有男有女,四层楼,一共四十八具半!因为四楼最上的那具不知被何人生生砸碎了半截!
这些是什么人?!又为何会被弄成这副样子?
置身于此,即使是见惯了死人的叶青衫也有些不寒而栗,可他更急于知道这些死者的身份。林婉母子去向不明,鱼盼盼又生死不知,这些尸体是他眼下唯一的线索。只要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来历,他多少能推测出之前这几个时辰里,玉声馆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然而叶青衫不是仵作,没办法从这四十八具半被剥了皮的尸体中看出他们的身份,更没有办法知道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鱼盼盼。于是他只能茫然无措地徘徊在已形同鬼域般的玉声馆中,徘徊在那四十八具半血肉模糊的尸体间。
直到聚拢了所有手下的寒鸦赶到。
“这是——”眼前的惨状,让雨楼的执事们都有些难以忍受,几名年纪稍轻者竟忍不住附身干呕起来。若是放在平常,这样丢人的表现一定会引来同伴们不加掩饰的嘲笑,可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取笑他们的心思。因为即使是寒鸦这样除了田子渊之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心硬如铁的人,脸色也并不比那几人好上多少。
“有她么?”眼看着叶青衫再一次神色骇人的从二楼走了下来,寒鸦小心翼翼地问道。叶青衫的脸色是如此的骇人,以至于寒鸦甚至都不敢说出鱼盼盼的名字。生怕会让叶青衫失去理智。
好在叶青衫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又再一次返身上楼,直到走上四楼,走到最后那半具尸体边稍作停留,然后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翻身自楼上跃下冲到寒鸦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坦白说,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寒鸦竟不敢看叶青衫那目光灼人的双眼,借着打量那些尸体悄然移开视线,才又满脸疑色地说道,“我带人赶到城中时,林婉母子和鱼盼盼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我们只远远瞧见此地有两拨人在混战,想来应该是林婉母子和许之寒齐剑丘的手下。”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林秋蝉和鱼盼盼胜负已分的?”
“是老黄告诉我的”寒鸦苦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老黄如今夜那般狼狈,连他都如此,可见此间混战之凶险。加之他说玉声馆是个陷阱,又让我带人去找你,我们便没再赶来此地。”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鱼盼盼怎么样了?”
“没有”寒鸦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刚才来的路上,我的手下告诉我,说看到有几个来历不明的怪人从这里带走了什么人。既然你刚才已经确认鱼盼盼不在此处,那几个人带走的会不会就是她?”
“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肃禾,把你看到的都告诉叶公子。”寒鸦点点头转身唤来一位手下。
“见过叶公子”那位名叫肃禾的年轻执事抱了抱拳随即开口说道,“当时在下依寒执事之命在暗处监视此间动静,见混战突起,正想趁机近前看个分明,却意外瞧见有几个人影自阴暗处闪身而出破窗入内,转眼又架着什么人朝南面遁走,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混战发生后不久”肃禾沉吟片刻又说道,“大约是一个时辰之前。”
“你可看见那几个人是什么装扮?”
“说来也是奇怪,在下初察觉这几人现身时,在黑暗中瞧见他们似乎是一身黑色,可当他们冲进玉声馆时,他们衣衫的颜色在灯火下竟又变得银光闪闪,等到他们离去遁入夜色之前,那一身银光又尽皆不见变回了黑色!”
听到肃禾的话,叶青衫立刻恍然,也不说话,径直便在寒鸦等人大惑不解的目光中飞身冲出门外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他已经知道接走鱼盼盼的人是什么人了。除了峫岭鬼族四大鬼使之一紫炁麾下的游魂,再没有什么人的衣料会如那肃禾所说的那么古怪。
曾因为岳之南的缘故而在石牌镇小住过,并与游魂有过接触的叶青衫听说过,游魂的衣料全是由鬼族长老们以鬼族独有的药水浸过,据说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且藏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只有事先服过秘药的游魂们能穿。
也只有精擅潜伏刺杀又身负各类令人防不胜防的毒药的鬼族游魂们,才有能力在混战中带走鱼盼盼。毕竟在玉声馆中混战的双方都是青风之人,对于游魂的认识和了解,他们远比寻常江湖人更深刻。
然而对于游魂来此带走鱼盼盼这件事,叶青衫还是十分疑惑。这究竟是谁的意思?是紫炁自作主张?还是鬼王的授意?岳之南和鱼夕儿有没有可能早已在暗中收服了游魂?或者这是与鬼族不清不楚的林婉母子的另一手准备?
带着满心狐疑一路风驰电掣地出了南安城,看着眼前漆黑的夜色,叶青衫不由得停下脚步自嘲地笑了起来。以那些游魂的本事,若是有心藏踪匿迹,自己又哪里能知道他们去了何处?更何况他们带走的到底是不是鱼盼盼自己眼下也不能肯定。这样茫然地追出城又有什么意义?失望之余,叶青衫正自打算返身回去找寒鸦再具体商量,耳畔却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虫鸣。
夏夜虫鸣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偌大一片原野上却始终只有一只虫在低鸣呢?
循声而去,叶青衫很快就在一株大树枝头看见一只恶行恶相大如手掌浑身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怪虫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借着怪虫身上的荧光稍一细看,只见那怪虫长得头大胸细腹粗、通体血红布有斑斓黑纹、背负着看似有如铁甲般坚硬的鞘翅、六只粗壮的节足倒刺丛生、一对修长触须无风自动,三角脑袋上顶着对凶光闪闪的复眼,一张生有巨颚满布尖齿的大口不断翕张,望之令人头皮发麻。叶青衫听见的“虫鸣”,原来是其巨颚锉动的响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