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冷红衣是一个不算是名字的名字。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冷,爱穿一身血红色的红衣。而当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的时候,他笑着说了声“好!”于是冷红衣这个名字就渐渐叫开了。
冷红衣的年纪不大,据说只有十三四岁。他进入江湖的时间也不长,去年冬季,人们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而那个时候,他正在杀人。杀一个看起来模样比他俊俏、身材比他高大、眼神比他凶狠、声音比他洪亮、就连衣服都比他那身红衣更值钱的人。和那个人比起来冷红衣好像哪一点都不如。可自始至终,都是他在杀对方;从头至尾,对方都在被他杀。
因为冷红衣很强。
强,不一定是武功很好,也不一定是修为高深——尽管在大多数人看来,满足这两点的人才算“强”——可事实上,一个武功不算太好,修为也并不高深的人,也可以很强。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强得多!
只要你不怕痛,也不怕死。
不怕痛的人很多,不怕死的人也不少。可这世上九成九说自己不怕痛不怕死的人都是在吹牛!他们之所以敢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更没有感受过死亡的威胁。
没有经历,所以毫无了解,不了解,又怎么怕得起来?
所以真正不怕痛也不怕死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冷红衣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很可能还是做得最好最彻底的那一个。
他真的一点也不怕痛,更不怕死!
有人曾说冷红衣不怕痛,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所以他感觉不到痛。也有人说他不怕死,是因为他早已心死。一个心都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会怕死?可不管这些说法传得多么荒谬离谱,冷红衣从来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如果谁希望他解释,他就一定会和这个人拼命。
没有多少人愿意和他拼命——
如果你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会不会主动去碰一块残缺不全的陶瓦?如果你是一只翱翔九天的金凤,愿不愿自降身份与一只麻雀比谁飞得更高?就算那片陶瓦主动碰你,就算那只麻雀主动挑衅,你也应该敬而远之,因为一旦你真的与它计较,赢了没有光彩,输了更加丢人,不论输赢,损失最大的都一定是你。
于是冷红衣就成了绝大多数人眼中的无赖行子滚刀肉。见一眼都嫌烦,更不要说招惹了。可再怎么不堪的人都一定有他的优点。冷红衣也一样。除了不怕痛和不怕死,冷红衣最大的优点,是他的直觉很“灵”。所以当唐糖糖得知这件事之后,冷红衣就成了大富大贵帮的人,红人,红得发紫的大红人。
不只是因为他爱穿一身血红的红衣,更因为他那灵敏的直觉让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做成了许多谁也做不成的事。
比如今日,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判断就顺利地找到最正确的路线,穿过了如迷宫般的地道来到了密室之前。更聪明地选择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变成一具傀儡然后被杀死。
“你真的不怕痛也不怕死?”看着微笑鼓掌的冷红衣,黄婵大为好奇。
“其实我也怕痛,也怕死。非常怕,比你们都怕,怕得多!”冷红衣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回道,“只不过我爹告诉我,越怕痛的人,越痛苦;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我实在很怕,所以就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怕。这么说好像有些拗口,你明不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不滚?”黄婵抖手收回黑衣男子身上的细线和金钩鄙夷道。
“不能滚,滚了会死。”冷红衣还是那么有礼貌。
“可不滚更会死!”
“不,不滚,只是可能会死。”冷红衣摇头纠正道,“如果我现在就昏过去的话,就没有人需要我滚,也不会有人在意我死还是不死了。所以,能不能请你下手轻一点?我刚才说了,我很怕痛。”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打昏?”黄婵瞪圆双眼一脸的哭笑不得,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真有这么不要脸的无赖。作为敌人,他如此堂而皇之地求饶;作为手下,他全无半点卖主求生的惭愧。
“就是这样”冷红衣竟抱拳作揖,“麻烦你快一点好吗?虽然我来得比较快,可其他人也不会太慢。”
“那我就成全你!”黄婵气得笑了起来,扬起手正要上前将冷红衣拍昏,紫藤却突然闪身挡在黄婵身前,一声轻微的金铁交击声在她心前发出,黄婵这才悚然惊觉。扬起的纤手翻腕便是一蓬毒砂打向仍旧抱拳躬身的冷红衣,却最终只打中一件空荡荡的罩袍。
“你真不要脸!”黄婵气得跳脚大骂。她原本还觉得这个少年很有意思,此刻却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要追了”紫藤的声音竟已透着几分虚弱,短短四个字似乎便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若非醉心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或许已瘫软在地。
“紫藤姐,我——”看着紫藤那略微有些塌陷的心口前那柄彻底变形扭曲的长剑,黄婵已语带哭腔。
“不关你的事。”紫藤闻言安慰道,“谁也没有想到这冷红衣是简心阁的人。”
“简心阁?简心阁不是已经被雨楼灭了么?再说简心阁的主人不是梁素雪吗?他们怎么会和唐糖糖搅到一起去?”醉心一边替紫藤处理伤势一边蹙眉疑道。
“不知道”紫藤气若游丝地苦笑起来,“我真的已经完全看不透眼下的江湖局势了。”说到这里,紫藤忍不住扭头看了眼仍旧紧闭的密室石门,“或许,也只有叶公子能看明白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见紫藤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黄婵自责之余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五人之中就属紫藤武功最高,却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被冷红衣所乘成功暗算,而有冷红衣带路,唐糖糖的人转眼就会赶到,可密室里的叶青衫始终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消息。
“不急,反正我们姐妹几个已经没有退路。这一遭是生是死,就让老天来定夺好了。”紫藤淡淡笑道。她心里清楚,既然连简心阁都来了,那么地道尽头暗门后那个最后藏身之地也未必还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那就拼一个算一个,拼两个赚一个!”黄婵咬牙点头。夜兰与凌波二女也双双附和。
冷红衣离开没有多久,地道那头便传来一阵密集有力的脚步声。紫藤等女子对视一眼,随即齐齐笑了起来。她们都从彼此的眼底里看到了一丝被熊熊战意所包裹的死志。从先前的黑衣男子看来,唐糖糖的手下里没有几个好人,与其落入对方手里受尽****,不如拼死一战落个清白痛快!
“姐妹们,若有缘,咱们来生再见!”看着从地道深处阴影中不断闪出的敌人,黄婵冷笑一声解开胸前的罩衫系带,露出内里那一排排寒光闪闪淬有剧毒的暗器。她很清楚,在地道这种狭小空间里,自己才是姐妹几人中最具威胁的存在。而对方一定也会因此将她视为第一目标。
一声娇喝在地道间响起,随即是密集刺耳的锐器破空声,无数闪着寒光的金针银钩飞刀蒺藜与散发着诡异甜香的毒砂在黄婵那一双纤手全力施为下,声势之大竟直追十方俱灭这等霸道机关!可先前目睹了黄婵与黑衣男子交手过程的冷红衣早已将几人情况回报给唐糖糖。面对如倾盆暴雨般袭来的暗器,有备而来的众人只是冷笑连连,连一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
一把不知以何物制成的巨伞打人群中飞快伸出张开,将逼仄狭窄的地道挡了个严严实实。看似轻薄的伞面与纤细的伞骨竟在来势汹汹的暗器暴雨下纹丝不动,待“雨势”稍弱,巨伞又闪电般一收一放,竟将最后一波暗器以比来时更加迅疾凌厉的速度狠狠弹了回去,淬不及防之下,首当其冲的黄婵避无可避,接连被数十点寒光透体而入,吐血倒飞砸在姐妹之中。
“黄婵姐!”醉心等女齐齐惨呼。
唐糖糖心头大为快意。不久之前身处绝境不得不孤注一掷的人还是自己,可转眼间作起困兽之斗的人却成了对方。果然是风水轮流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