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理想是一种远大的终极的目标,但目标并不一定就是理想,有些时候甚至还会与理想背道而驰。
所以难得有了短暂安宁的叶青衫正在认真考虑自己这方面的问题。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他需要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路,以便能在事情变得更加混乱糟糕之前想出办法解决自己理想与现实目标之间的矛盾。
叶青衫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树立了一个远大得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理想——堂堂正正地击败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并且从未有过丝毫的动摇,也一直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动摇。直到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及鱼盼盼的身份,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天真。
如果击败岳之南是叶青衫的理想,那么说服鱼盼盼放下她与叶家的恩怨让彼此重归于好则是叶青衫所有现实目标中最重要的一个。对于叶青衫来说,这个世间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实在很少,除了鱼盼盼之外,或许也就只有自己的命了。
让叶青衫感到无比遗憾的是,他的人生理想与现实目标之间已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要击败岳之南,自己就必须能代天杀生;而代天杀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放弃与鱼盼盼之间的感情。
这是个十分艰难的选择。尽管他已经有了选择,却仍旧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到最后的两柄藏锋剑——他想要知道自己的长辈们当年是如何“开看一切”选择代天杀生的。又或者,是他们早已想出可以调和甚至化解这种矛盾的办法?
想要寻找最后两柄藏锋剑,就必须先找到安史子良几人,尤其是一直负责寻找藏锋剑下落的谢七娘。这是叶青衫目前所知道的唯一线索。可询问的话还未出口又被自己咽了回去——在这个时候找姚义堂打听安史子良的去向,会不会显得自己对刀王门的事有些漠不关心?信任的建立很不容易,可毁掉却总是十分简单。怀疑的种子一旦栽进心里,即使“土壤”再“贫瘠”,也一样还是会发芽、生长,并最终变成一株丑陋无比的巨木。
叶青衫没有想过要和刀王门或是姚家建立交情,但也绝对不愿意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得罪对方。在内心里,他对姚方伯的信心比姚义堂还要强烈。哪怕姚义堂已经亲口证实姚方伯被邵成危成功暗算且已不知去向,叶青衫更愿意相信这或许也是姚方伯计划的一部分。甚至是姚方伯与邵成危的计划的一部分——毕竟萧香客毒辣的眼光远比只看到事情表面的姚义堂要让人信服得多。
而邵成危在事后也消失不见,更是让叶青衫不能不怀疑其中的蹊跷——
最开始是蓑笠翁中了奇毒盼归,然后是苏心檀“退隐”,接着是谢非鸾让位,再后来是重现江湖的老黄又莫名其妙的失去踪迹,算上此次的姚方伯与邵成危,这已经是自青风复起的消息传出后第几个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人们视线、或是发生意外的绝顶江湖人物了?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又想要做什么?他们的神秘举动与眼下的江湖纷乱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再联系起峫岭鬼族、三大出尘秘境的动静和伐聚刀手的现身,以及藏剑庐、小竹馆、金刀盟等江湖顶尖势力的“沉默”……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耐人寻味。就好像在江湖表面平静的压制下于暗中酝酿已久的所有阴谋因为青风复起而同时爆发。
没错,就是阴谋!
叶青衫从不相信江湖里存在“正义”。
江湖是一个名利场。尽管在许多人眼里,整个人世都是如此,可江湖与庙堂中人对名利的渴望与追求要远比其他人更加纯粹。不论人们是怀着怎样的初衷走进江湖,最终也逃不过追名逐利。对利益的追求是永恒的,但利益却并非总是一成不变。于是江湖中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只要利益需要,这两种身份的转变往往会突然且频繁得令人匪夷所思瞠目结舌。
或许的确有那么一些真正的侠客,但这些极其稀少的个例改变不了江湖的本质。他们的存在,唯一的积极意义仅仅只是被那些操纵“游戏规则”的大人物们用来树立典型,好继续愚弄习惯于对美好事物心存幻想的普通人罢了。
比如于断春。
与于断秋、赵无晴一道师从寒江雪的于断春算得上是一位侠客。至少在许多受过秀衣侠士恩惠与帮助的人们心中是如此。于是当秀衣侠士就是于断春,而于断春又出人意料地投到许之寒门下之后,尽管有许多人对此表示不解、遗憾、甚至厌恶痛恨,还是有不少人因为他的选择而悄然改变了对青风的观感。
青风是正是邪,大部分江湖人其实并不能分辨清楚。只不过青风即宿命的说法实在太过深入人心,而天玄四座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一些“秘闻”左右了人们的想法罢了。而自从许之寒与齐剑丘现世以来,除了如绝大多数势力在冒头初期一样以雷霆手段站稳脚跟扩充实力之外,青风并没有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举动。就连与天玄四座为敌,也是对方发出玄字帖在先。
于是于断春的选择,让不少自负聪明的人都开始暗暗怀疑天玄四座是否真的是为了江湖正义,还是为了守住自己江湖至尊的宝座有意抹黑打压对手?
当对天玄四座的信任出现动摇甚至转化成了怀疑,对青风的反感抗拒也慢慢演变成接受乃至“同情”。即便鱼盼盼刚刚才在松原城外进行了一场毫无理由的杀戮,青风还是凭借一个秀衣侠士掌握了大量的人心。比起高高在上的天玄四座和他们那些高傲跋扈不可一世的年轻子弟,人们更愿意相信多年来一直默默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秀衣侠士,只因为这样的人距离自己更近。
想到于断春,就想到了他的弟弟于断秋与无情刀赵无晴。自从姚方伯离开探春园后,两人也双双告辞。走得是那么匆忙,甚至连他们应得的几万两银票都忘在了脑后。这样的表现让叶青衫很难不心生怀疑。他本就不是一个容易轻信他人的人。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名叫寒江雪的师父。能与人踪灭万靖齐名多年的人,岂会是什么好人?
“于断秋和赵无晴去了何处?”蹲在屋檐下捧着一只粗陶茶碗的叶青衫冲着院子里问道。
姚义堂赤着上身在院子里挥舞着钢刀,豆大的汗珠自被雄壮的肌肉撑得快要爆炸的古铜色皮肤上不断淌落,已经在他脚下那块布满了小坑的青石板上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潭”。那些小坑全是被姚义堂的汗水在日积月累之下“敲击”出来的,从来到这个农家小院的第一天时叶青衫就已看出。所以他一点也不奇怪以姚义堂的修为,仍旧会雷打不动地坚持自每天鸡鸣时分便站在这方青石板上挥上整整三个时辰的刀。
人们从来都只会羡慕成功者在人前的风光,却选择性忽视他们在人后的艰辛付出。世间成功无侥幸,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不付出努力就能收获成功的好事。如果有,那也一定只有两种可能——彻头彻尾的谎言,或是看似美好实则要命的陷阱。
“不知道”姚义堂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又语带奚落地说道,“你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来的?我观察了你整整十日,却没见过你练了哪怕一刻的功。就算你有伤在身,你也还是可以打坐调息淬炼真气。”
“我也是天才,百年不遇万中无一的天才。”叶青衫开起了玩笑。有些事他自己也仅仅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不尽不实的回答只会让人误会从而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联想。
“和丁小虫一样”见姚义堂还要出言讥讽,叶青衫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借口找的好”姚义堂撇了撇嘴角冷哼道,“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除了筋骨还有些虚乏,其他的倒已无大碍。”叶青衫抬了抬右臂示意道,“你们老姚家的秘药确实不错。”
见叶青衫的确已经伤愈,姚义堂点点头收刀还鞘转身对叶青衫说道,“明日晚间,磨山后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