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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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项州城的路上,叶青衫的心里并不平静。恰恰相反,离项州越近,他心头的怒火燃烧得就越发炽烈。

    谢七娘的出现让叶青衫心中对小楼故人所抱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地踏碎,而他们对鱼盼盼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怒不可遏。一阵前所未有的咳意在愤怒中突然袭来,想要赌气般强压下去,却最终还是被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冲开了牙关。

    不是淤血么?

    叶青衫看着被殷红鲜血所浸染的手掌满心怔然,直觉告诉他这种身体和心态上的双重变化一定源自先前他在紫炁的守护下于那间茶棚中完成对藏诸相之意的参悟——他离代天杀生又近了一步,可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却似乎很难坚持到最后?

    小柳镇的那位老大夫的劝告言犹在耳,可正如他对紫炁所说的那样——他已没有选择。随着对藏诸相之意的参悟,已经握有四道剑意的他终于明白了许多事情,也渐渐发觉自己心中那道与生俱来的锋芒仿佛被某物所禁锢,因为急于摆脱束缚而暴躁挣扎左冲右突之下,竟让他有种自己已被刺得千疮百孔的痛苦。他知道这种痛苦的根源是什么,知道自己要如何摆脱,更知道想要做到真正的代天杀生他需要迈过自己心里的一道“坎”。很多人害怕、也有很多人希望他能迈过的一道“坎”。

    所以他不是真的没有选择,可他却反倒希望自己没有——有些时候,有机会选择远比没有更让人痛苦。

    好在不论他怎样选择,鱼盼盼应该都能理解。

    但愿是这样。

    更让叶青衫感到压力的,是北门老院的存在似乎早已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岳之南、小楼、姚含曦、还有林秋蝉……既然这些人能够知道,那么不论再有多少人知道,叶青衫都不会觉得惊讶。只是一想到当初与林秋蝉见面时对方与鱼盼盼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句“青妖一脉”,他就没来由地生出些令人烦躁不安的心悸。而方道然在石牌镇上道出于断春与于断秋两兄弟也是青妖传人时,更是让自己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和他们在青风复起中将要扮演的角色显得扑朔迷离。

    目前看来,青风对待同为青妖传人的五人态度并不相同,自己和鱼盼盼已经被他们握在掌心。那么林秋蝉和于氏兄弟呢?为什么听谢七娘的口气,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林婉母子?甚至于从许之寒将于断春作为寻常手下的举动看来,他们或许并不知道于氏兄弟也是青妖传人?如此关键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却依然能自信满满地认为大局已定?

    还有“那片叶”到底是什么?与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联?有着青妖传人和“那片叶”双重身份,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叶青衫的心头让他只觉得更加烦闷,再次压抑不住喉间的瘙痒剧烈咳嗽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佝偻起脊背,如同一位得了严重肺痨的病患。大口大口的鲜血自指间喷泄而出,很快便在胸前渲染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妖艳红花,好不容易才止住咳血,将早已覆满鲜血的手掌平举到眼前张开,透过五指的缝隙看向数十丈外的项州城门,叶青衫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同样在笑的还有安史子良。

    这世间的事情原本都很简单。复杂,只是因为有太多自付聪明的人总喜欢自作聪明,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得太过复杂。

    于是才会有欺天灵狐安史子良这样的人出现。

    在任何人眼中,安史子良的生平都堪称传奇。这位明明早已是洞明境的绝顶高手,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却始终不是他高绝的武功,而是他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行骗经历。

    自从人这种生物开启灵智并有了无穷无尽的欲望,并催生出利益纷争之后,欺骗也随之出现。因为欺骗这种行为的产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利益。如果利益太少甚至没有利益,欺骗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很少有人能理解安史子良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夫也不知道”面对梁素雪的疑问,安史子良老神在在地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梁素雪不禁蹙眉。虽然这样的问题在他心里萦绕多年,可直到今日问出,得到的答案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安史子良斜眼看了看一脸不快的梁素雪撇着嘴说道,“就好像你明明没有味觉,却偏偏还是喜欢喝茶却不喜欢喝酒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又是为什么?”

    “不知道”梁素雪耸肩道。

    “所以我的回答是不是已经足够?”

    “我是真的不知道,可你——我始终认为你是知道却装成不知道。”

    “装也好,没装也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安史子良摊手笑道,“反正做都做了,我们又何必在意当初为什么要做?只要看看结果是否令人满意就好。”

    “既然不知道为何要做,又怎么知道结果是好还是坏?”

    “当然是看心情!”安史子良大笑起来,“让老夫开心的结果就是好结果,反之自然就是坏的。”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毕竟许之寒已对我们生出疑心,只是碍于岳之南的面子才一直容忍,可他迟早会醒悟过来。那姚含曦也不容小觑,一旦她决定结束与我们的虚与委蛇,我们将腹背受敌,再加上青小子因我们所为而生出的误解,我们甚至很可能会万劫不复!”

    “杞——人——忧——天——”安史子良抬手打断梁素雪的抱怨,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林婉母子绝不敢把真相挑明,许之寒他们就得继续蒙在鼓里。而姚含曦那个小丫头喜欢玩火,就让她自己玩好了,等到引火烧身,疼的也是她,不是咱们这些老骨头。至于青小子——嘿,老夫一直把他当亲孙儿看待,你呢?”

    “若非岳之南的缘故,我曾一度想收他为义子。”梁素雪一脸遗憾地苦笑起来。

    “老万、七娘他们也是”安史子良的脸上突然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辉,“既然我们都是如此,那么为了这小子,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就算是真的万劫不复又如何?怎么,难道你舍不得?”

    “那一剑真的如此残忍?”梁素雪转身望向窗外怅然道。

    “天道无情”安史子良长叹一声,“既然天意如此,这就是他的命!”

    “‘命’么?”梁素雪摇头笑了起来。

    “命!这就是命!他的命!”安史子良竟红着眼睛低声嘶吼,“‘那片叶’、青妖传人、代天杀生……任何人只要背负起这其中任何一样,都注定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可他偏偏背负起了全部!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我只担心鱼盼盼那边。”梁素雪不禁有些怅然,“你该知道我们这样做的后果。万一——”

    “姚方伯、邵成危、宋北峦、白子修还有寒江雪那个老家伙已经全都答应助老夫一臂之力了。”

    “这才是你当日举办步云宴的真正用意?”梁素雪诧异不已,”我还以为你是在故布疑阵掩人耳目。果然是老狐狸!想必长孙无咎他们即便绞尽脑汁,也一定猜不到这点!“

    “千万莫要小看长孙无咎”安史子良摆手笑了笑,“何况你似乎忘了,承天长孙氏里最可怕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也对”梁素雪想了想又道,“我们是不是该让田子渊知道此事?万一青小子与他真的开始彼此怀疑,岂非弄巧成拙?”

    “你忘了苏心檀。”安史子良摆手拒绝,“田子渊的确是个人物,但他对苏心檀太忠心。你道他不清楚苏心檀的目的,不知道自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么?所以啊,与其说他同意与老黄联手阻止岳之南是出于公义之心,倒不如说他是借此来抵消良心上的不安罢了。我对他实在放不下心,这件事还是让他继续蒙在鼓里吧。”

    “可惜了”梁素雪闻言不禁叹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了?”

    “妇人之仁?我可惜的只是他的七杀剑。”梁素雪勾起嘴角不满地冷笑道。

    “这样最好!”安史子良微微颔首,重新躺回软榻上懒洋洋地又道,“有老万出马,林婉母子一时半会儿应该是顾不上项州那边了。姚含曦那个小妮子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你暗中派去的那些人最好已经准备好,莫要让青小子真的出什么事。如果他死了,我们想要达成心愿,就只能指望最难指望的鱼盼盼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