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衫并不清楚后面一种心态的改变究竟是源于对代天杀生剑更深的认知，还是过去长时间的压抑终于让他感到疲惫而想要痛快地宣泄和释放，总而言之，至少暂时来说，他很喜欢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
因为肆无忌惮，所以两人才大大方方地来了小柳镇，并无视了那些从两人一进镇子就盯上了他们的人。也是因为肆无忌惮，叶青衫对自己那无法治愈的内伤全无掩饰的意思，在与鱼盼盼逛完了街之后，便径直去了一家医馆。
小柳镇商业兴旺，百姓的生活自然就算得上富足，连带着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就一并高了起来。所以镇上医馆坐堂大夫的医术倒是不俗。可即便如此，叶青衫对自己的内伤也不抱任何希望，来看大夫，仅仅只是为了安鱼盼盼的心罢了。所以刚一坐到那位鹤发童颜留着一绺山羊胡的大夫对面，叶青衫就趁着鱼盼盼在自己身后对老大夫打起了眼色。
老大夫倒也是个妙人。叶青衫刚打眼色便立刻会意，却是不动声色，只在伸指搭脉之际以食指不留痕迹地点了点表示自己已了然。惹得叶青衫是乐不可支。
“啊——这位少侠想是一时不察为贼人所乘，心脉受损以致气血瘀滞不畅，好在少侠虽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却是不凡，便是偶有咳血，也没甚大碍，待老夫与少侠开一剂活血化瘀的方子，照方抓药煎服之，待淤血散去自可痊愈如初。”老大夫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一边抓纸提笔写了起来，只是当方子写好被鱼盼盼拿去抓药时，闭眼沉吟片刻才又无比严肃地再次开口。
“老夫乃是医者，不问正邪善恶；亦非江湖中人，故不理恩怨是非。老夫只问阁下一句，阁下可知自己所练武功？”
“知，又不知。”
“既然阁下无意直言，也罢，那老夫斗胆再问一句，阁下可有心愿未了？”
“有”
“江湖？”
“江湖”
“唉——”老大夫长叹一声摇头道，“既是江湖，老夫也不劝阁下莫要再动用你那玄妙诡异的武功。只不过医者父母心，今日你我相遇也是缘分，老夫便不妨直言，阁下之症，乃是邪在心，而致阴阳逆位，气机难畅，此非伤病，或为天罚。待筋阻脉滞气寒血凝之际乃发。旦发夕死，夕发旦死，必无幸理！”
“几时？”
“或旬日便发，或二三月后。”
“必无幸理？”
“必无幸理！”老大夫斩钉截铁地说道，可顿了顿又再次改口安慰道，“不过也未必，大衍之数尚有遁去的一，天道无常，谁又能真的肯定‘必无幸理’？老夫虽潜心杏林四十七载，却对武道涉猎不多，故而阁下倒也莫要太过在意，权当老夫之言乃是提醒好了。”
“多谢大夫直言不讳。”
“老夫刚才开的乃是补心润肺的方子，阁下若是不嫌繁琐，倒不妨坚持服用，毕竟久咳伤肺，阁下既有心愿未了，就当爱惜这副身体才是……”说到这里，老大夫朝着叶青衫摆摆手竟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只是自顾自发出一声萧瑟落寞的喟叹，“唉，心中有江湖，岂会不伤心？若不放下，伤又何妨？补又何益？去休，去休——”
叶青衫见状，只得起身抱拳拱手告辞去了外间与鱼盼盼会和，只是心中却难免因这位老大夫的话而焦虑不已。
不是怕死。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就如同绝大多数选择了江湖这条路的人一样，在作出这个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死，只是因为不愿死的窝囊，死的不甘。如果一定要死，也必须死在有资格取走他性命的人手里。
他只是担心自己来不及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如今还只是二月初，离春江雪融的五月末还有最少四个月时间。可老大夫已将话说得明白，他身上的问题不是伤病，而是天罚，或旬日便发，或二三月后。从先前两人的交谈中叶青衫就能看得出老大夫不是寻常人，一个寻常大夫不论医术多么高明，都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准确的诊断，一言断定他是受了“天罚”。
所以他很可能活不到春江雪融的那一刻。
“你怎么了？”感受到叶青衫的焦虑，鱼盼盼关切地握住他的手问道。聪明如她岂会想不到在自己去抓药的这段时间里，老大夫一定又对叶青衫说了些什么。
“你喜不喜欢打架？”叶青衫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如果喜欢，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放开来打好不好？管他是谁，只要我们想，那就打！”
“好！只要你喜欢，别说打架，就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我都陪你做个痛快！”鱼盼盼从来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她只知道不论叶青衫想要做什么，对也好，错也好，她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因为他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
“那就先从他们开始吧。”叶青衫指着隐藏在人群的那些盯梢者大笑起来，“盯了这么久，他们不烦我也烦了。”
说打就打。
也真的只是打。
叶青衫不喜欢杀人，而鱼盼盼只喜欢打架。既然是打架而不是杀人，最痛快的当然是用拳头而不是刀剑。
于是这条小柳镇上最为繁华的正街上的人们便目瞪口呆地看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自济世堂的大门前飞一般闪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闷的击打声此起彼伏，却几乎同时停歇。当两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在一阵恣意的笑声中再次出现时，街上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随即轰然散去，可地上却已蜷缩着数十条表情痛苦连连呻吟的汉子。
“我是叶青衫”张嘴接住鱼盼盼送来的一片蜜饯，又堂而皇之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有意咬住那和水葱般白嫩的手指狠狠吮了一下，见鱼盼盼被自己轻佻暧昧的举动惹得娇羞不已，叶青衫这才豪气万千的对着人群大笑道，“想要我的命，就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
没有人知道叶青衫为何会如此肆无忌惮，又为何要说出那番话。即使是与他最亲近的鱼盼盼也不知道。鱼盼盼不在乎自己知不知道，只要叶青衫还是她的男人，她就没有必要知道。可鱼盼盼不在乎，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乎。
叶青衫的武功或许还算不上江湖绝顶，哪怕他那能代天杀生的一剑，如今江湖中自忖能接下的高手也不乏其人。可在许多人眼里，叶青衫早已是江湖里最不能忽视的一个人。
不仅因为他是岳之南唯一的“弟子”，他还和田子渊、谢抱玉、方玲珑甚至打铁的老黄等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关系匪浅，他更是多年来第一个参透了两道藏锋剑意的人。何况他还有一柄剑，能代天杀生的剑。即便没有多少人知道藏锋剑与代天杀生之间的关联，可没有多少人还是有人。而这些能够知道的人往往都是在当今江湖最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都知道叶青衫在找藏锋剑，也都清楚一旦他参透全部六道藏锋剑意之后会变得如何强大可怕。可有的人由衷地希望他能如愿，有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
然而不论心中抱着何种想法，都没有人料到叶青衫为何会变得如此“嚣张狂妄”，也猜不透叶青衫到底打算做什么。
或许也不是没有人。
“他铁了心要逼岳之南现身了。”南安玉声馆内，盘腿坐在榻上的老黄冷脸沉声道。
“也是在逼我们加紧帮他寻找藏锋剑啊。”老黄的对面是田子渊，只不过衣衫上那些新鲜的血迹表明他刚刚才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