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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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林秋蝉留下的那粒蜡丸在手心里握得粉碎,叶青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冷。此时此刻,他实在很想问问老天这世上到底还有谁是他可以相信的?

    尽管昨夜才亲手制造了一场惊人的屠杀,可正如叶青衫对林秋蝉所说的那样——他的颓废消沉并非是因为杀了一群因为轻信谣言心生贪念的江湖人而自责。愚蠢和贪婪都很致命,而这些人同时犯了两样。与其说这些人是死在叶青衫的手里,倒不如说他们是死于自己的愚蠢和贪婪。

    叶青衫承认自己的确在找回些许理智之后流泪了。但那些眼泪绝非源于对自己的“暴行”的愧疚或悔恨,而是因为痛苦、迷茫、以及楚明月的清心普安咒。

    任何一个刚刚才杀过人的人,在听见清心普安咒时都会流泪的。何况还是楚明月亲自吹奏?这个一人独占仙音岛上七分月光的女子在音律一道的天赋,就连岳之南和萧香客这样的大家都赞不绝口。

    而痛苦和迷茫,则是因为叶青衫已经这样一场屠杀之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岳之南的差距究竟在哪。一个人用近二十年时间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付出了无数汗水和鲜血,原以为自己离理想越来越近,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理想原来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怎么会不感到痛苦迷茫心灰意冷?

    所以在某个时刻,叶青衫真的很想死。既然自己的理想已经破灭,活下去也只会更加痛苦。可是天意弄人,原本只是想要羞辱叶青衫的宋承嗣绝不会想到自己的羞辱竟最终让叶青衫拾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随着一次又一次杀你失败,我想杀你的心思也越来越炽烈,却已经和鱼盼盼无关了。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你而已。为什么呢?因为我总是杀不了你啊。我这个人的脾气有些倔强,越是别人认为我办不到的事情,我就越是想要办到,办好。于是杀你之心渐渐地变成了我的执念,让我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执念……”

    这是宋承嗣的原话,叶青衫记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记得。在听见这段话的时候,叶青衫真的很惭愧。他发现不论宋承嗣这个人在别人眼中有多么不堪,也还是有令人由衷钦佩的地方——执着。

    想杀自己的宋承嗣并没有因为反复的失败而放弃,哪怕这些失败很可能是导致他被迫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让他如丧家之犬一般不得不寄人篱下的关键因素之一,哪怕安史子良他们都不相信他宋承嗣有能力杀死自己,可他还是没有放弃,还是无比执着无比努力地尝试,直到他发现让自己活着远比死掉更让他痛快和满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承嗣成功了。在那数百个贪婪的江湖人倒在自己剑下,让自己摇身一变成为“魔道”的那一刻,他真的已经成功了。宋承嗣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必要再亲手杀死自己——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没有一个能够让全天下都信服的人站出来替自己辩白,自己一定会成为“毋庸置疑”的魔道中人。遗憾的是,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叶青衫并不在乎自己被人当成魔道。过去几年里,他的处境并不比如今好多少。同样是被人无休无止的追杀,唯一的区别只是追杀自己的人更多。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人是他可以相信的。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信任老黄。可当他发现老黄开始对他遮遮掩掩语焉不详时,他就知道老黄变了。既然老黄已不可相信,那么因为他才找到自己的田子渊也一样。

    然后是林秋蝉。在得知对方是林婉之子后,叶青衫真的很想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的信任。也一度这样做了。遗憾的是,当林秋蝉出现在这间茅草屋中的那一刻,叶青衫就明白林婉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否则林秋蝉绝不会在暗中放任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林秋蝉不可能不知道过去这几天里都发生了什么。叶青衫甚至可以肯定自从在酒馆见面之后,林秋蝉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如果宋承嗣选择的这间茅草屋不够隐蔽,需要自己帮忙对付青风和岳之南的林秋蝉就不可能放心地让自己独自留下。可这里如此隐蔽,林秋蝉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并将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宋承嗣前脚刚走,他就来了,还早有准备地带来了出自玄女宫的灵药。

    叶青衫终于能够体会第一个说出“人心难测”的人在说出这四个字的那一刻内心是什么感受。

    于是他决定离开。

    尽管宋承嗣“提醒”过他这里很安全,他可以放心地在此养好伤势,宋承嗣甚至“贴心”地准备了充足的水和食物。可叶青衫还是决定离开。哪怕此刻他还很虚弱,连想要站直身体都有些困难,甚至因为在修罗香导致的疯狂状态下强行将自己还根本无法驾驭代天杀生剑催动到了极限而遭受可怕反噬,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力施展哪怕最基础的武功,而外面的世界却即将对自己展现出最深的敌意。

    离开,不是害怕宋承嗣反悔,更不是打算逃避,而是知道一切都已无可避免,于是决心勇敢面对。如果此刻自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将来又怎么有资格面对岳之南拔剑?更何况自己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情,或者说,是赌。

    “叶——叶——叶青衫?是叶青衫!”

    昨夜的项州城内虽然有无数人失眠熬夜,可直到现在,这些人依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当叶青衫走出那间位于城墙边的茅草屋之后不久,就有人认出他来。很快,整个项州城都开始沸腾。不断有人闻讯赶来,直到这条通往城门的街道两边挤满了咬牙切齿的江湖人。

    叫骂声不绝于耳,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可一身血衣的叶青衫却仿佛看不见那一双双冒火的眼睛一样,带着神秘的微笑缓缓挪动着沉重无比的脚步朝城门走去。短短不过半里路,叶青衫走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足以让所有在昨夜失去了亲朋好友的人们统统赶至,可奇怪的是,不论来了多少人,都没有谁真的出手。哪怕每一个人都知道此时的叶青衫已是油尽灯枯。

    只因城门之下站着一个人影。尽管因为光线的明暗对比让这个人影看起来十分模糊,可只要这个人影的手边隐约闪动着一点缥缈的幽光,就没有人还会认不出他是谁。

    “你不相信我们?”看着慢慢接近的叶青衫,田子渊暗自叹了口气道。

    “你站在了这里。”叶青衫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与对方擦脚而过都不曾看对方一眼。他的回答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可田子渊还是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因为老黄先后两次短暂的现身,导致叶青衫认为他们一直都在,却冷眼旁观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

    田子渊无言以对。他很想告诉叶青衫误会了自己,他真的只是刚刚才赶到项州。可为了化解彼此的误会,他就要将寒鸦的遭遇说出来让更多人知道吗?田子渊不想让寒鸦再遭受更多伤害。

    “没关系。不论你们向我隐瞒了什么,我还是相信你们没有恶意。”叶青衫头也不回地说道,“而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去做。只是成与不成,呵——”说到这里,叶青衫摇头笑着伸出手指了指头顶。

    田子渊的耳根已红得有些发烫。“尽人事听天命”,这是不久之前老黄才用来搪塞叶青衫的话,而现在叶青衫却用同样的话作为对他们的回敬和讽刺。

    叶青衫并不清楚老黄为什么要劝走鱼盼盼,但不论如何,老黄的所作所为都已让叶青衫将他们当成与利用林婉的王希禅、挟持鱼盼盼的安史子良一样卑鄙、虚伪、道貌岸然的人。如果他们真的如他们自己所认为的那么“正义”,又怎么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为难一个女人?

    “也好”田子渊只能无奈点头,手中幽光一闪,城门前以条石铺就的地面上便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三天,我只能为你争取三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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