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追魂夺命双钩的李源盘腿坐在溪畔,手边整齐地摆着几坛泥封已启的美酒,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让空气都变得有些醉人。
“好酒!”叶青衫踏着清冷如霜的月华沿着溪流漫步而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只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不是我。”李源抬眼看向叶青衫叹道,随手抛来一只酒坛。说话的人当然是李源自己,所以这三个字的意思,不是说坐在这里的人不是他,而是做了某些事情的人不是他。
“我知道”叶青衫点了点头,接住酒坛抱在手中嗅了嗅又抛了回去。
“为什么不尝尝?难道酒不够好?”李源有些意外。闻名于世的杀穿喉其实并不是项州最烈的酒,更不是项州最好的酒。只有极少数真正好酒的项州人才知道,白铜巷胡大鼻子亲手酿造的美人恩才是。
对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江湖人来说,穿喉断肠不过寻常事尔,甚至还会被某些人当作一种独特的痛快。所以不论杀穿喉多烈,也还是有人豪饮如牛。
美人恩不同。就算是最嗜酒如命能将杀穿喉当成白水一样痛饮的人也绝不敢过量。
因为最难消受美人恩。
辛烈如火的杀穿喉刺激的只是你的口舌肠胃,再不济也只是头痛上三五日,美人恩却能让你在咬牙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忍不住流泪伤心。
可越是如此,人们越是趋之若鹜。只因美人难得,美人的恩情恩惠岂非更加难得?
所以美人恩很贵。
每年最多只能酿出十二坛美人恩的胡大鼻子,只用了短短三年就买下了整条白铜巷,娶了十七八房娇滴滴的妻妾,还给自己刚刚出生的八九个子女每人打了一只五斤重的纯金长命锁。
如果美人恩都不够好,还有什么酒算好?
“酒很好”叶青衫摇头道,“可惜心情不好。再好的酒喝进嘴里,也不比溲水强到哪去,何必糟蹋这些好酒?”
“我说过,不是我。”李源蹙了蹙眉道,“你不信?”
“我信,就因为信,所以我的心情才会不好。”叶青衫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次摇头叹道,“我还有事,我们的事还是早点了结了吧。”
“叶青衫,实话告诉你,我已服了燃神丹,距离七日之期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李源闻言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既然我们都赶时间,你的剑,的确是该出鞘了。”
剑是用来杀人的。不论人们为剑赋予多少美好的意义,都始终改变不了它是兵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事实。而兵器,从来都是用来杀人的。
所以剑出鞘,必见生死。
不是对手死,就是自己死。
天道剑圣的剑如是,玉书生的剑亦如是,田子渊、丁小虫、王谈等等等等,所有剑客手中的长剑都如是。包括谢抱玉。哪怕他的刑杀毋赦最终没能杀死叶青衫,那也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不是他在出剑的那一刻心中没有杀意,更不是他的剑不杀人。
叶青衫本不愿拔剑出鞘。日间在项州城中的“闲逛”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可当李源说出自己已经服下了燃神丹,并且离七日之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后,叶青衫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剑出鞘——
如果有人燃烧自己全部的生命只为与你一战,你就必须拔出自己的剑。
拔剑这个动作,对于剑客来说除了意味着即将杀人之外,有时候还代表着尊重。越是高明的剑客,越是骄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剑,就是剑客的骄傲。所以在剑客看来,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令自己拔剑相向。只有值得尊重的对手,才有资格见到自己的剑,然后死在自己的剑下。
叶青衫必须尊重李源。哪怕对方想杀自己。可对方燃烧全部生命只为与自己一战的这种行为,本身就代表着对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剑的尊重。
“你若死,我保他们二人无事。”李源冷声说道,随即双臂一振只见钩如冷月寒意逼人,脚下分合身形起伏似浪吞吐如波。左右相顾气意相随的追魂夺命双钩幻作寒凉璀璨的月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越过两人之间不过寥寥数丈的距离逼近严阵以待的叶青衫面前。
叶青衫在退。
敢于迎难而上摧锋正锐的固然是勇者,但暂避锋芒寻敌破绽的却是智者。狭路相逢,获胜的其实并不一定总是勇者,更多的时候反倒是那些能谋定后动的智者笑到最后。
钩者,前钩后钻四面有刃,无一处不可伤敌。若是被李源欺近,长剑必不能施展自如。叶青衫明白李源的兵刃比自己更有优势,所以他后退的速度很快,快到不断后退的他在身前留下一个个来不及散去的残影。李源的速度也不慢,那一个个残影顷刻间便被他如冷月似的双钩绞得支离破碎。
可李源的“不慢”终究比不过叶青衫的“很快”,短短数息之后,叶青衫的长剑便已从身侧平举到了身前,那不知为何竟黯淡无光的剑锋所在,恰恰与李源手中双钩所及的最远处保持着一个剑身的距离。
“藏剑之意?”李源停下脚步全神戒备。
尽管叶青衫的剑只是遥指自己,李源却已然清楚地看几片被夜间的寒风自远处卷来的枯叶,在飘过叶青衫那柄黯淡无光的长剑前方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滞,随即便裂成无数细小碎片飘散开来。就好像长剑之前那片空间里正横着一柄能吹毛断发的无形利剑,只等着自己冒然上前。
钩,似剑而曲。
江湖中用钩的高手,对剑大多都很熟悉,有一些对剑的理解和认识甚至比寻常剑客还要高明。何况作为同样参悟过藏锋六剑之一的人,李源当然知道叶青衫此举何意。眼前所见,除了藏剑之意外,再没有别的解释。
“正是”叶青衫颔首道。
“好”李源目光一凛,手腕翻转间那如两弯新月的双钩竟变得一白一黑,白者皎洁似雪,寒凉之意却远非冰雪可及;黑者漆黑如墨,仿佛一道虚影融进沉沉夜色,“既然藏剑无形,那我便双钩化影。以化影之钩,对你的无形之剑!”
李源话音未落,叶青衫便感到一阵寒意彻骨的阴风在四下刮起,李源的招式也倏然一变,右手夺命钩大开大合声势迫人,左手追魂钩精巧细致阴损恶毒,一刚一柔两道钩影随着李源如游龙飞鹰般不断变幻的步法借夜色掩护乘风而至,恍若两条天性迥异却又同样噬血好杀的恶蛟,竟毫无阻滞地穿过叶青衫长剑前那数尺藏有无形之剑的空白区域。
无形之剑虽利,可再利的剑也斩不断本为虚无的影。
“好一个追魂夺命双钩化影!”眼看着藏剑之意几已形同虚设,叶青衫不得不再次后退,神色却依旧镇定自如,不禁开口赞道,“倒是与邵家的江山剑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李源冷哼一声,双手舞动越发迅疾,他已经领教过叶青衫的速度,自己既已暂时抢得先手,便决不能轻易让叶青衫的藏剑之意自如施展开来。黑白分明的两条恶蛟陡然提速,竟让叶青衫在淬不及防之下被削断了一页衣角,撩开了半面前襟,若非多年亡命天涯让叶青衫对危险有着无比敏锐的感知,凭借本能在钩影突然加速的瞬间及时反应险之又险地折腰后仰,怕是已被当场开膛破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