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萧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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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逃户

    几界事农桑,凶年竟失乡。

    朽关生湿菌,倾屋照斜阳。

    雨水淹残臼,葵花压倒墙。

    明时岂致此?应自负苍苍。

    唐代薛能的这首《题逃户》,真实地反映了朱温一家此时的状况,王氏领着几个孩子仓皇地逃离了自己生活多年的故土,她不敢回头再张望一眼,只是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低头一直向东走去。

    离开了砀山县,朱温一家从户籍角度上来说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黑户,从此在社会上颠沛流浪,无根可依。

    朱温一家人离开了熟悉的故土,面对着陌生的外部环境,胆怯、迷惘、无助一起袭了上来,难,特别是对于一个丧夫携幼的女人,更加困难。但只要还活着,再苦也要生存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这群可怜的孩子,只为自己对夫君曾经承诺的誓言,王氏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护佑着自己的孩子。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有几条路,这些路都是其他逃户已经趟过的选项,而对于朱温他们一家人来说仅供参考。

    第一条路:逃入山泽,落草为寇。好处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衣食有保障,而且不用再交赋税,逍遥自在。坏处是要面对官军的围剿,不过这个劣势在晚唐南方蕃镇军力薄弱的情况下,基本不用担心,因此这也成为了身强力壮者的逃户首选。而对朱温一家来说,一个女人带着数个幼小子女,在绿林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面混,确实有点不现实。

    第二条路:流落他乡沿街乞讨,这个好处是不劳而获,成本低,付出少,但劣势是有时候收获也很少。这条路活得太没有尊严,除非万般无奈,王氏等人也绝不会考虑尝试。

    第三条路:当兵,北方蕃镇和中原诸蕃镇拥兵自重,因此需要大量兵员来和朝廷抗衡。不过这个职业性别歧视严重,而且完全是用脑袋换饭吃,性价比不高,因此吸引力不算大。

    上面的这些选项显然都不适合朱温一家。几个孩子年龄还小,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又无依无靠,王氏思来想去,只能选择投奔他人,寄人篱下混口饭吃这条路了。

    其实这也是很多淳朴良善逃户们的主流选择,一来投奔官员、大乡绅们做仆役、佃户,这些大人物们可以为自己提供庇护,二来能立即获得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来源,即便那是相当微薄的。

    毕竟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户们逃出来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王氏背着包袱,一手拉着朱温兄弟几人,一手抱着女儿,几个孩子像泥人一样跟在母亲的身边,一路上的颠簸,让这几个孩子更加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

    为了躲避本州县的税吏纠缠,他们需要赶紧离开宋州本府,而东面的徐州则离砀山县最近,只要进入邻州,宋州的税吏就不能跨州向自己催缴赋税了。

    沿着汴水向东走了数日,一行人饥肠辘辘地向前移动着,残阳如血,余辉流淌到河道两旁的芦苇荡里,斑驳陆离的晖晕闪耀在水波之上,让人望去感到一阵眩目。

    当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小朱温看到了一座城池,这座城池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在夕阳的涂染下,城池的轮廓边缘镀上了一层迷幻般的光辉,让人不由地心神向往。

    这是小朱温第一见到外面的城市,矮小的城楼甚至连砀山县的那座城楼都不如,但这里却充满了陌生和新奇感,王氏也看到了这座城池,她掠了掠额前的乱发,长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王氏从来没到过这里,但她曾听朱诚生前说过,这座东面的小县城应该就是萧县了吧。

    王氏领着三个孩子们,怯生生地走进了这座城池之内,里面陌生的景象让他们感到了局促和不安。

    进了城门之后,他们几个人便顺着坊道一直走到了一座大宅子的跟前,此刻很多人都围在其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宅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王氏等人一打听,原来是原县令老夫人刘氏在宅院门口摆设粥铺,以救济过往的灾民。徐州适逢水灾,萧县也未能幸免,好在萧县的地势较高,损失还算比较小,因此本地灾民的数量不算多,这里面倒有不少邻县逃奔至此的逃户们,衣衫褴褛的人们抱着饭碗填饱着肚皮。

    朱温几人端着粥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热饭下肚之后,几个小孩摸着滚圆的肚皮打起了饱嗝,久违的饱意让几人有些热泪盈眶,然而饭足肚饱之后,他们不得不要为今后的生活考虑一下。

    接下来该怎么办?

    县内大户刘崇家招佣,这个消息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了,灾民众多,最后能够进入刘崇家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海选规模之大,这份工作的竞争激烈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王氏看了看吃饱饭惬意地打着嗝的几个孩子,心里一阵暖意,她不想再看到他们饿的发慌的窘样,于是她打定主意,鼓起了勇气。王氏拉起了三个孩子,抱着小女儿,径直走到了刘崇家的门前,他们努力拨开了前面的人群,挤了进去,直接挤到了宅院门口。

    “我想要一份工作,我想养活自己的孩子,我能干活。”王氏平静地对刘崇家的管家说道。

    管家看着这个落魄可怜的女人,摇了摇头,他回头看了看主人刘崇,带着请示的目光。

    也许就是这几句朴实无华的话语,最终打动了刘崇和其母亲,一位纤弱的女子,但她同时也是一位坚强的母亲,母亲的心声是振聋发聩的,母爱永远是平等的、无贵贱之分的。

    我想此时此刻,刘崇的母亲肯定也是百感万千的,她看着这几个可怜的孩子,母性开始在体内复苏泛滥,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收下这可怜的母子几人。

    刘崇是个孝子,自然不会忤逆母亲,而且王氏一家看着也着实可怜,能救一个算一个吧,这令人悲悯的世道。

    萧县—朱温的第二个故乡,就这样迎来了这个陌生的孩童。

    朱温,他悄悄地来,没带来一片云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