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遍地的鸦片,他义愤填膺。
这刘重民二十七八岁年记,高挑的身材,白净面皮,中分头,一身长衫。一大早来到村头大槐树下,向过往行人宣传鸦片的危害,号召大家不要种植、更不要吸食鸦片。过往行人木然地听着刘重已的演讲,不置可否的来了去了。一天下来,累得不行,回到家,哥嫂却对刘重民冷嘲热讽。
第二天一早,刘重民把长衫扎在腰际,从自家牛圈里牵出一头牛,挂上犁,从村子大街上拉过。街上的人都很好奇,这季节不前不后,一个文人架上犁要干什么?一群人跟着刘重民来到村头地里。
这是刘家最好的一块田,五颜六色的鸦片花开的正艳。
刘重民赶着牛,僵绳一拉,牛就下了地,把犁头往地里一插,鞭子一挥,牛买力的拉着犁飞快地往前,鸦片花苗一棵一棵被翻压到泥土里。
刘重民下犁铲鸦片的消息立刻传开了,地头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两袋烟的功夫,刘家的整块地就被犁了一遍。看热闹的人不住地摇着头说:“好可惜呀,这么好的烟苗”。
刘重民犁完一块地,又赶上牛,下了另一块地。刚犁了两行,只见刘家大哥、二哥吆喝着飞奔过来,后面跟着刘重民的老爹,也在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喊。
刘重民不管这些,继续犁地。大哥赶上来,一把抓住牛僵绳,就往外拉,对着刘重民喊:“老三你疯了”。二哥是个哈兴,赶上来二话不说,举起扁担照着刘重民就是一下,刘重民无声地松开扶犁的手,倒在刚翻过的地里,头上立时流出血来。
曾家药铺曾老先生被请来,给刘重民包扎好伤,心痛地对刘重民说:“你娃娃这是好心,昨天你在村口讲了一天,谁能听的进去?都是叫钱把人引得入了迷。你能犁自家一块地的鸦片,还能把汉阴一河两岸所有地里的鸦片都犁了?如今这世道,你一个人是改变不了的”。
刘重民的举动,好象是往涧池铺这个大池塘里投下的一枚石子,击起一圈一圈的波纹,过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池塘又恢复成原样。
地里的鸦片花开过后,又结出了一个一个的圆球,开始象指头大,一天天长大象核桃一样了。
汉阴县知事走马灯一样,换了几任,现在吴新田又任命了一个自己的部下、河南鹿邑人王询,刚刚到任。
看到这花团锦簇的月河两岸,着实叫他吃了一惊。在自己的治下,这些靠啃泥巴为生的人,竟然吃了豹子胆,公然种下了鸦片,而且是成片种植。民国以来,鸦片虽然屡禁不绝,但个别人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偷偷种植一点,没人敢在平坝里公然种植。这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如不及时压制下去,恐怕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都保不住了。
王知事立即把文书叫来,口述了一封给吴司令的呈情报告。在报告的末尾,王知事一字一句念道:“俾职不敏,致辖内烟患肆意横行,有失上峰重托,王某深为内咎。为补救计,职下将号令各团总及乡保公职人员,借重驻军之威,以雷霆之势,在半月内将烟苗铲除干净。妥否,请示。汉阴县知事王询拜首”。王知事将报告从头又看了一遍,吩咐以急件立即用电报发出。
发完电报,王知事立即提了一瓶好酒,到城外牛营长驻地商量借兵铲烟苗的大事。
王知事把来意刚说了一半,就叫牛营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噎了回去。
王知事叫起屈来,道:“好我的老兄,民国禁了十几年的烟,今年在兄弟的属地却遍地开花,叫我这知事还当不当嘛”。
牛营长挖苦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知事知事,我看你一点都不知事。我问你,你这知事是谁任命的?”王询莫名其妙地答道:“当然是吴司令任命的呀”“我再问你,吴司令有多少人马”“三四万吧”“这几万人的吃喝从哪里来”“从各地收捐税筹来的”“你知道一亩大烟捐顶多少小麦捐?”
王询摸着头道:“这个鄙人还不知”。
牛营长伸出巴掌道:“告诉你吧,这个数,至少在五倍以上”“呀,这么多呀”“你来到这簸箕城,只看到簸箕大个天。你没看到这几年,吴司令步步高升,他靠的是啥?靠的是两杆枪,一个是钢枪,一个就是烟枪。烟养捐,捐养兵。汉中、安康这一片富裕之地,终于把吴司令养得肥肥胖胖,兵强马壮。你的几个前任,难道他们就不知这月河两岸种鸦片的事?告诉你吧,他们就是靠大烟一个个都升上去了”。
王知事又问:“我来之前,吴司令只说是要赠加捐税收入,可没讲叫种烟呀”。牛营长道:“当了这么些年的副官,你当傻了吧?吴司令能给你明说吗?你如果靠规矩派捐,你就等着下课吧。咋办?你这就要想办法,想超常的办法才行。吴司令才不管你的钱的来路,是偷的是抢的,是合法的是非法的,管它白猫黑猫,只要能把钱弄到手,交给吴司令,你就算是个好猫,就算你为革命做出了贡献”。
王知事这才茅塞顿开:“哦,难怪前几任咋升的那么快呢,还是大烟捐把他们养肥的”。
王知事后悔不迭地说:“那咋办?我把电报都发给吴司令了呀”。
牛营长安慰道:“这没啥,说不定吴司令听到你报告汉阴大烟花盛开,还会给你特别政策,助你发财呢”。酒桌上,王知事心里窝着心事,连酒也没喝好,忐忑不安地回到县衙。
天气变暖,烟苗的叶子垂了下来,烟果慢慢变黄,眼看就要到收割烟膏的季节,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村口大槐树下,交流着割烟的技巧,各自盘算着今年的收成。
涧池铺团丁冯驼背带着三人背着枪,敲着锣,“当当当”地一路走来,在大槐树上刷上浆糊,贴了一张盖有大红官防的布告,人们围了上来看热闹。
冯驼背高声讲道:“接上峰指令,今年烟苗按地亩强制征收烟捐,违抗不缴者一律按抵抗军令论处,严惩不贷。希各家各户相互转告”。
郑老三问:“这布告上说的叫缴多少呀?能不能欠呀?”冯驼背说:“你不会自己看呀。这可是吴督军亲自签发下来的,任何人不能违抗。捐税从来没有欠的道理,这是皇粮国税,不讲理的。你郑老三跟我打嘴仗,小心自己着火”。
冯驼背敲着锣走了,人们议论纷纷。
有人对一个后生道:“方家老三,你有文化,给大家念一下,布告上说的是啥呀?”方家老三走上前,将布告念了一遍:
“陕西禁烟善后清查局布告:
照得陕西烟苗,上年业已肃清。近因地方不靖,谣言四处流行。
愚民乘间种植,春苗自己发生,督军专电报请,实行寓禁于征。
声明从重惩办,严饬专委查明。每亩罚洋十块,加一经费随征。
分作两期缴纳,初须先收二成。如敢隐瞒不报,一并照章重惩。
为此切实晓谕,仰即知照禀遵。
汉阴县知事王询,总办刘某某,会办武某某
中华民国十四年四月”
郑老三问:“听着还怪顺口的,这说的是啥意思呀?”。
方家老三解释道:“这个布告是省禁烟善后清查总局报请督军同意发下来的。上面讲,汉阴的大烟去年都已经禁绝了,而今年的烟苗是自己从地里冒出来的。政府为了大力禁烟,要加大征收烟捐的数额,这叫寓禁于征。他的意思就是为了禁烟,把捐税提高,逼得你种起来没利可图了,自己就不种了”。
又一个老汉问道:“今年的烟捐码子加到了多少呢?”
方家老三道:“布告上说的很明白,今年的烟捐是按每亩十块大洋征收,分两次征,出苗后先交二成,割烟后再交齐,县上为收捐,专门成立了一个禁烟善后清查总局,看来下面还要设分局,层层加码子”。
郑老三又问:“这清查局是是什么玩意儿?”方家老三道:“这清查局说白了,就是上面派来给定烟亩数的,他说是多少亩,就得按亩数收捐”。只听一个老汉说道:“球了球了,今年的烟捐这么重,白种了,割的烟还不够交烟捐”。
王知事按照上级清查总局指令,在汉阴县成立了禁烟善后清查分局,及时发出布告后,又把各乡镇团总召集到县开会,布置征收烟捐的事项。在汉阴县又设了几个清查分卡,在县公署特设了一个“烟务委员”的职位,主抓全县各分卡烟税催收。
被知事王询任命的这个“烟务委员”叫崔佩金,四十来岁,汉阴县城人。自接到这个任命后,着实兴奋了几天,他早就知道这收烟税的水有多肥,做好了大捞一把的准备。
涧池铺团总刘进先派团附邹洁之全力配合县“烟务委员”核定清收涧池铺的烟税。
涧池镇北五里地有个地方叫王家河,一河两岸稀稀落落住着二十几户人家都姓王,河虽不大,但一河两岸却有成片的良田,以前栽着桑树养蚕,而今全都改种大烟了。王家河的尽头,住着一户人家,叫王志银,四十多岁,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是个哈兴,只会干闷活,女儿叫百灵,从小灵利,生就一付好嗓子,跟大人学了不少花鼓戏,一家人虽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到也其乐融融。
这王老汉有块心病,就是涧池铺团附邹洁之死乞白赖要收百灵为偏房。王老汉知道邹洁之是个啥样的人,另外邹洁之是百灵三姨家外侄媳妇的二舅,伦辈份百灵还要喊邹洁之为表叔,王老汉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邹洁之三天两头找人上门,逼着要娶。王老汉摄于邹洁之是镇上的团附,不好得罪,只能应付着拖日子。
“烟务委员”崔佩金到涧池来后,邹洁之终于想到这是一个逼王家就犯的绝佳机会。
这天一早,邹洁之带着崔委员一行五六人,来到王家河王志银家,一进门,邹洁之就对王老汉说了:“县上的禁烟委员来王家河核算烟亩捐税的事,我已给崔委员求过情了,我们是亲戚,把你家的烟亩数减了一半,可以少收一些。禁烟委员这几天就在你家里吃住了,可要好好招待”。
崔委员七八个人住在王家,王老汉就叫女儿百灵给崔委员做饭,邹洁之一有空闲就到灶房与百灵扯闲淡话,有意接近,动手动脚,被百灵用锅铲把头打了几个包,愤愤不平的离开,狠狠地说:“你等着”。
这崔委员来到王家后,见百灵人长的水灵,歌也唱的好,也有了占有的欲望。邹洁之把挨百灵锅铲的事对崔委员一说,崔委员乐了:“你有球用,一个小女娃都对付不了,看我的”。
这天中午,查了两家的田亩后,崔委员借故回到王家,只有百灵一人在洗衣服,就用话语逗挑,百灵没想到堂堂县里的大官竟也这样轻挑,就回屋去不理他。可崔委员不甘心,跟进屋,一把抱住百灵,就往卧室里拖,吓得百灵大声呼喊。
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如何抵挡得住*中烧的色狼,百灵终于被崔委员遭踏了。
哈兴哥哥恰好回来,看到这一幕,哇哇叫着,拿起一块柴棒劈头盖脸一阵打,打得崔委员头破血流。崔委员必竟心虚,见势不妙,提起裤子拔腿就跑,哈兴撵了一阵没撵上。回到家里时,只见百灵在门前拐枣树上上吊死了。
王老汉听到信,从地里回到家,气得七窍生烟,拿出一杆猎枪,满山搜巡崔委员不着,被其他人劝回去了。
崔委员一口气跑回到涧池镇上,把王家河有人抗拒清查,殴打禁烟委员,聚众闹事向牛营长派到涧池的军费提款委员添盐加醋地说了一遍。
这还了得,抗拒禁烟,聚众闹事,殴打官员。牛营长立即派马连长带几十个当兵的,由崔佩金带路,开赴王家河,抓捕闹事刁民。
刚到村口,只见王家哈兴拿着一把锄头,见到崔佩金就哇哇着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两人摔倒在地,滚成一堆。
哈兴咬住崔佩金的耳朵不放,两人滚来滚去,马连长抓住时机用枪顶着哈兴的头部就是一枪,哈兴的脑壳被打飞,*喷了崔佩金一脸。
等把哈兴搬开一看,崔佩金被吓死了。
王志银见儿子哈兴被枪打死,就要上去拚命,被当兵的一把按住,五花大绑着押进村,绑在树上,打得王老汉只剩一口气。
马连长召集全村人开会,宣布王家哈兴聚众闹事,抗拒禁烟,殴打禁烟委员被就地镇法,是绺由自取,今后凡抗拒禁烟的,一律严惩,王志银一家地亩全部充公。
鉴于王家河有暴力倾向,马连长宣布王家河为匪区,各项捐税均增加一倍征收,如有抗拒者,以通匪论处。
禁烟分卡差役公布了各家各户应征缴捐税的数目。并且警告大家说:烟亩税属国税,一个子也不能拖欠,非足额征收不可。
王家河笼罩在恐怖之中。
大家一听,这哪是增加一倍的捐呀,这是要逼着大家卖儿卖女呀。马连长一伙走后的当夜,就有两家人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不到两个月时间,汉阴县王知事向汉中吴司令发出喜报称:提前超额完成今年下达的岁征二十九万烟税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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