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对秦可卿死亡的描述很特别,并没有作直接的交代,而是通过阿凤的梦表现出来的。秦可卿向阿凤托梦,不仅预告了贾府即将迎来“一件非常喜事”,还交代了贾府后事两件,并一再嘱咐阿凤切记,否则“后悔无益”。之后,阿凤被“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的声音惊醒,只听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此时凤姐的反应是:“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处来”。
宝玉的反应则不同,书上说:“(宝玉)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宝玉和凤姐一样,都是从梦中听说,从梦中惊醒,所不同的是,凤姐只是“吓了一身冷汗”,而宝玉表现出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要了命。
荣府众人的反应又是怎样的呢?书上说:“此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作者描述荣府众人,用了“长一辈”、“平一辈”、“下一辈”、“仆从老小”,可以说把所有人都囊括其中。“莫不悲嚎痛哭”,说明他们的反应是一致的,除了悲痛还是悲痛,这种“痛”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与宝玉的痛是一致的。
说完荣府,自然要表宁府,毕竟秦可卿是宁府的人,他们的反应应该更受关注。宝玉来到宁府,“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此时宁府的当家人秦可卿的公公贾珍“哭得泪人一般”,对前来奔丧的众亲友说:“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灭绝无人了”。说着自己又哭了起来。众人忙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一听这话,便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看到没有,宁府的反应同样是悲痛,但这悲痛是否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就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秦可卿的死,影响之大,波及之广实属罕见,让整个贾府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这种情况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人。
然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秦可卿的丧礼。我们看到,不仅贾府的代字辈、文字辈、王字辈、草字辈都在第一时间悉数到场,就连皇宫大内戴权也在首七第四日“坐了大轿,打伞鸣锣,亲来上祭”。为了“丧礼上风光些”,贾珍通过戴权为贾蓉谋了个“龙禁尉”之职,让秦可卿有了宫廷头衔。从书中的描述来看,宁府为秦氏倾力打造的丧礼,花费之大,规格之高,仪式之隆重,参与的人数之众,简直可以与国丧相比,远不是一个“五品龙禁尉”可以享用的。不信你看,在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中,除了贾府的人以外,朝廷的王公大臣纷纷到场,不仅有镇国、理国、齐国、治国、修国、缮国六公的后人,还有各路王侯子孙,北静王就更不用说了,用了最高礼仪为秦送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皇亲国戚全部出动,作者用全套的十二生肖为他们冠名,所要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而这个意思所要体现的正是举国哀悼,普天同悲之意。
你可能会问: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恰恰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知道,作者不会直接给出答案,他希望读者通过他的描述自己去想,自己去体会。然而,脂砚斋的一个批语,在不经意间向我们泄露了天机。他在关于秦可卿来历的文字后面这样写道:“如此写出,可见来历亦甚苦矣。又知作者是欲天下人共来哭此情字”。很显然,“欲天下人共来哭此情字”正是作者这样做的动机和目的。作者开篇提笔即将书之内容归之为“大旨谈情”,而秦可卿就是这个“情”的化身,其意义远远超出了这个角色本身。正因为如此,她是我们不得不说的一个重要人物。
秦可卿让人琢磨不透,她的生,她的死,她的经历以及她复杂的人际关系,无一不是谜。尤其是她的死因,疑点重重,颇为蹊跷,谁也说不清楚。畸笏叟在靖藏本中的一个批语,对她的死因作了这样的解释,他说: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的到者?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这个解释不但没有消除人们心中的疑问,反而更增加了这个人物的神秘色彩,让人依然是云里雾里。畸笏叟大概是想说明,秦可卿的死因为什么从自缢变成了病亡,原因就是“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故而“赦之”。也就是说,故意隐去了“淫丧”这个颇为不雅的原因,而改为病故,以减少秦的负面影响。可是,这个说明能令人信服吗?显然不能,因为它无法解释为什么书中还要保留其悬梁自尽的文字,不把它一并删除,结果“淫丧”依然可见,依然可知,使得秦依然无法摆脱“淫”之名声。(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