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
脂批把宝玉和仙姑同时作为“通部大纲”的主角对待,恰恰说明仙姑与宝玉是相互照应的人物,具有同等的地位和作用。脂批所说的“前有宝玉二词”,指的是宝玉和黛玉初次见面时,作者对宝玉外貌的一通描述,说他“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说他“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说他“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作者为什么把宝玉描述的如此不堪,与“呆霸王”薛蟠几乎无二?其实,这是没有灵魂的宝玉,是假宝玉,有灵魂的真宝玉则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警幻仙姑的风采和气质就是他的写照。宝玉的灵魂是什么?是“女儿”,是“清”,是“春花秋月”,这些在警幻仙姑身上都得到了充分体现。所谓“通灵宝玉”,指的就是与“女儿”灵性相通。当宝玉与警幻仙姑面对面时,他看到的就是他自己的本相,而这个本相就是甄元春。脂批说“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言外之意:尽管它有模仿的痕迹,但这种模仿是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引出甄妃的形象,才能展示宝玉的本来面目。
宝玉既是太虚幻境的主人,又是大观园的主人,虽然这两个地方都带有明显的闺阁特征,但宝玉作为主人公的地位显而易见。不信你看,太虚幻境放册子的厨子上明明写着金陵十二钗,但里面的内容无一不与他有关;元春明明要求家中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搬进大观园居住,才“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但这一闺阁重地最终迎来的主人依然是宝玉。这就说明宝玉即元春,元春即宝玉,身为“诸艳之冠”的他,与其他女儿共同构筑了甄元春的形象,共同昭示了这一“闺阁”之人光彩照人的品质。
元春就是“清明”,就是一代君王的象征,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中的那个“一”。作者将元春的这些特质全部投射到女儿身上,通过她们的豆蔻年华、美丽容貌、风流态度、温柔性情一一表现出来,成为了大观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其实,在宝玉身边珠围翠绕的女儿中,不乏神仙妃子似的人物,如林黛玉是潇湘妃子,薛宝钗是杨贵妃,探春是王妃,在她们身上都有甄元春的影子。
由此可见,《警幻仙姑赋》并不是写给仙姑一人的,而是写给所有女子的,它既是对元春的赞颂,也是对宝玉的赞颂,更是对黛玉和宝钗的赞颂。同样,《芙蓉女儿诔》不是写给晴雯一人的,而是写给所有女子的,它既是对元春的哀悼,也是对宝玉的哀悼,更是对黛玉和宝钗的哀悼。如果说赞赋直接体现了女儿的金玉品质的话,那么诔文则直接表达了“怀金悼玉”的主题。我们只有把二者联系起来看,才能深刻领悟作者的哀怨从何而来,才能透彻理解“怀金悼玉”究竟指的是什么。赞文是对主人公高尚情操和品质的赞美,悼文则是对造成其“红颜薄命”原因的深刻反思和有力批判。两篇文章一脉相承,头尾相贯,共同组成了故事的主旋律,形成了书的“通部大纲”。
第六、宝玉的梦起于太虚幻境,收于大观园,起于天香楼,收于葬花冢,这一起一落的构思足以证明太虚幻境与大观园的一致性。整个故事在宝玉“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的梦幻中拉开序幕,又在其“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和“对境悼颦儿”的悲凉中黯然谢幕。入梦之初,梦中情人宛若天仙,楚楚动人,宝玉与她“温柔缱绻,软语温存”,“难解难分”,大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韵味。可是,当他梦醒之后,梦中情人已成枯骨,只有“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与之相伴。面对孤冢,宝玉只能以“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的无限伤痛,独自凭吊已经逝去的一切,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的悲凉中结束自己的红楼一梦。
大观园与太虚幻境的一致性,表明大观园具有“明”的性质,所以作者给它起名“大观”。“大观”出自《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卦——“观卦”。“观卦”下坤上巽,坤为月,巽为风,体现的正是“风月”的意思。“观卦”的卦意是什么?《正义》的解释是:“观者,王者道德之美而可观者也”。《本义》的解释是:“观者,有以示人,而为人所仰者也”。《彖传》的解释是:“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顺而巽,指美盛的道德风范足以让天下之人观仰、崇敬。可见,“观”除了“风月”的寓意外,还有“观仰”和居中得正以观天下的内容。可见,“大观”的寓意神圣而又崇高,不是美人香草可以涵盖的。
所谓“居中得正”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指君临天下者得位要正,没有违礼、违法的悖逆之举;二是指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符合“明德”的标准,有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因此,这个卦意具有“明明德”的内涵。所谓“明明德”就是宣明“居中得正”者是谁的意思。第一个“明”是宣明或昭示的意思,第二个“明”指“居中得正”者。“明明德”这三个字涵盖了书的主题,也体现了“大观”的寓意。(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