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的人们往往鄙夷自大航海时代起,列强们用“文明”以及“野蛮”去划分世界的作法,但是事实上,这种作法并不起源于烈,无论是春秋战国时的诸夏对诸夷,亦或古希腊对蛮人、罗马对蛮族,其实都是一种文明高高在上的体现,这种优越性和世纪国人讽刺印度、蔑视越南等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17世纪的世界是一个“丛林法则”的时代,一切都是如此的**裸、如此的坦诚……
在这个“丛林法则”的时代,所谓的野蛮往往分成两种,一是有国家意识但却实力孱弱的“野蛮国家”,二是没有国家概念的“野蛮人”。或者在所谓的“文明国家”之间,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国的关系,但是在对待野蛮国家尤其是野蛮人上,他们却没有丝毫谨小慎微的表现,他们恨不得一口把整个世界吞噬下来。尽管自许“文明”,但是在他们的眼中那些尚没有发展国家状态,仍然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只是某种程度上的“类人”,那么他们生活的土地,自然也就是无主之地。
因为无主,所以,几乎是从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之后,这片仍处于蒙昧的土地,就成了列强们的猎场。凭着先到先得的优势在西班牙与葡萄牙瓜分了南美洲之后。作为后来者的法国人在圣劳伦斯湾沿海地区建立了新法兰西。荷兰人则在哈德孙河流域建立起了新尼德兰殖民地。至于英国人也建立起了包括弗吉尼亚、马萨诸塞、马里兰、康涅狄格、罗得岛、南北卡罗来纳等等一系列殖民地。
而作为最晚抵达美洲的大明——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列强,相比于他们,在美洲的这头猎物上撕咬的利益,几乎是不值一提的,仅仅只是从英国人的手中取得了纽约,也就是他们从荷兰夺取的新尼德兰殖民地而已。
不过,相比北美沿海地图的群雄争夺,位于太平洋畔的西海岸则明显要宁静得多。在这里只有西班牙人的新西班牙。直到十几年前,随着方中履的探险队发现了兴乾岛(温哥华岛)作为起点,大明第一次涉足这片陌生的土地。随即在这里兴建了第一个殖民地——新城。
在随后的十几年间,那些飘洋过海、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这片土地的大明移民们凭借着勤劳的双手,将这片荒蛮之地变成了富庶的农业区,而新城亦成为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而新城殖民地移民人口也从弘武七年时的两千多人上升到了一万五千多人,殖民地亦从兴乾岛向兴乾海陕对面的度瓦米许河河口扩张,并大有继续向内陆扩张的趋势。
可是,在扩张的同时,移民与土著人的冲突也日益激烈,那些因为面上漆着红色染料的而被移民们称为“红番”的土著人,对于定居点的袭击从不曾停止过。
和往年里一样,进了七月,这田间麦子一天一个颜色,看着那慢慢变成金色的麦田,看着那起伏的麦浪,梁清远的脸上都会露出笑容。
“这里的收成可真不错,这年景,可真好啊,风调雨顺的……”
又一次,坐在自家的走廊下,梁清远笑呵呵的自言自语道,已经年近耄耋之年的他,似乎最已经忘记了当年被流放时的痛苦,也忘记了当年对兴乾皇帝的诅咒。
“可不是,自从咱们到这,似乎就没有那年短过雨水,不涝不旱的,搁天朝,可也少见的很,”
李维赞说话时,叼着烟袋锅子,笑着说道。
“可不是,这里的地,一亩能收麦两石,搁北直隶老家,能收一石,就顶破天了……”
提到北直隶老家的时候,梁清远那双昏花的眼睛中,流露出对家乡的思念。
“梁公,又想家了?”
又一次,面对好友的问题,梁清远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摆手说道。
“不想了,不想了,一切总归都是命吧……”
长叹后,梁清远便闭上了眼睛。
总归都是命!
他是顺治三年丙戌科二甲一名进士,曾官至知府……可他却做错了一件事,当年清虏败退,面对大明中兴的事实,他做出了另一个选择,他既没有当大清的忠臣,也没有献城归顺,而弃印返乡,归隐乡林。
原本的他以为,归隐乡林后也就一了百了,可是谁曾想到,那种平静不过只维持了区区几年,几年后随着朝廷的一纸旨意,作为事清伪吏的在年近七十时,仍然被流放至海外。
唯一能让他稍觉庆幸的,恐怕就是他的弃印返乡,使得没有牵涉三族,只涉及到本家,甚至还可以留下一个成年的孙子于家乡。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少梁家的祖坟尚有人祭祀。如果当年他选择为满清全忠尽节,被流放的可就是三族了。
大明,不会忘记国家的忠臣,同样也不会忘记背叛者!
刚流放到这里时,他不曾一次的诅咒过那位“杀顺民”的兴乾皇帝,甚至达到了解恨之入骨的地步,可即便是如此也改变不了身在异域的现实,慢慢的,他接受了命运,接受了这一切。
尤其是在看着儿孙们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看着梁家在这里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他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只有屋中那个祖宗牌位提醒着他,梁家有祖根在北直隶正定。
“要是今上有朝一日特赦我等罪人,梁兄还会返家吗?”
放下烟袋,李维赞反问道。
沉默片刻,梁清远摇摇头。
“不了……”
随后又是一声长叹。
“这双腿脚迈不动了,还想那么多干啥。”
是啊,已经走不动了……
闭上眼睛,梁清远低声说道。
“当年,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恨过今上,可是现在,却也想明白了,今上于我等,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当年,我等出仕满清,说是“五行循环”,自有命数,可那满清却是异族,正所谓华夷大防,春秋大义,纵是所谓“五行”,亦不过是于我汉人之中,与他满清何关?满清入寇,杀我汉人岂止千万,其以奴隶待我,而我等却甘愿为其驱使,甘愿助纣为虐,即便是后来弃印,所想亦不过“为报君恩”,如此行径与汉奸何异?可陛下却仍然念我等迷途知返,法外开恩,若是再不感激陛下恩泽,我等可就真是……”
长叹一声,梁清远凝视着远方说道。
“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想通这一切,也难怪我等居然变蠢笨如此,曾身为汉奸而不自知,助纣为虐而不知其害啊……”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世。”
沉思片刻,李维赞低头说道。
“何谓英雄?剑指苍穹,背负使命,这便是英雄。何谓英雄?行事磊落,形同日月,这又是英雄。何谓英雄?他们生而凡却又不甘于凡,所以他们生在世,活在时……”
低声背诵着黄宗羲的这句话,又感叹道。
“梨洲先生这句话说的好啊!”
“是啊!想我等身为男儿,所亦远非英雄,亦非丈夫,居然身处迷途数十载,而不自知,岂不可笑至极?”
说是可笑,可更多的却是苦笑。
“功名利禄苦……”
这样一声看似自嘲,更多的却是无奈的感叹之后,李维赞站起身来,凝视着远处,似乎是想要发泄出内心无奈的他,双眼突然一睁,惊恐的喃道。
“红、红番……”
在黄色的麦浪映入视线时的,西雅图的双眼越发的狂热,而在他的身边那些骑在马背上的战士,无不是贪婪的注视着前方。
引发这种贪婪的并不是田里的小麦,那些东西与他们来说是无用的废物,他们贪婪的注视着麦田尽头的房屋,他们知道,在那引起房屋中有着他们所需的确一切——女人们所需要布匹的、丝绸,火枪、马车、铁器,当然更有他们所需要的酒水,总之,他们所需析一切,都可以在那里得到。
只是那些汉人绝不会轻易的把这些东西交出来,想要得到这些东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用毛皮交换,一个是偷盗或者掠夺,相比于用毛皮交换,他们更愿意通过后者去获得这一切。毕竟皮毛是有限的,而偷盗与抢劫却可以让他们得到更多,尤其是得到汉人永远不会出售的各种火铳。
想到定居点中所能得到的财富,西雅图的嗓间突然迸发出狂热的叫喊声,那种叫喊近乎于野蛮的咆哮,一时间整个森林都在回响着这种野蛮的叫喊声。在那尖锐的怪叫声中,上百匹马先后冲出了森林。在麦田中奔跑着,向着定居点冲去。
“红番鬼!”
麦田中的红番让李维赞惊恐的大喊道。
这时,红番的嚎叫声已经能传到他们的耳中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惊恐之色。
红番!
对于移民们来说,这里残酷的天气从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只有红番,一直都是移民们的恶梦,尽管谦和的性格使得他们试图用博大的胸怀去包容土人,试图教化他们,可是红番的残暴仍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冲突从不曾避免过。
“快,快进撤到市集上……”
长年的袭击,使得妇人们不再像刚来到这里时那么惊恐,她们立即为马车套上马,把家里的一些东西装到马车上,而与此同时,男人们已经拿起了火铳,瞄准进攻的土地扣动了扳机。
一时间密集的铳声在定居点回响着,不过,相比于近百人之多的土人,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定居点的火力显然太过薄弱了,当男人们看到女人已经赶着马车逃出了村子时,立即纷纷跳上了马,保护着女人们往市集逃去,市集拥有厚实的围墙保护,那里甚至还有小型火炮,等同于一座要塞,土人永远不可能攻克一座要塞。
在人们往市集撤退时,那些骑在马上的土人不断的从四面八方袭击着他们,尽管在几十年前,这些土人还不知马匹是什么,但是从新西班牙传过来的马匹,却让土人迅速接受了这种四腿的怪物,掠夺马匹,也是他们袭击定居点的原因。
“嘞、呒嘞嘞……啊呒呒……”
在一阵阵怪叫声中,弓箭、战斧不断的从四面八方飞来,骑在马上的男人们,只能不断的用六响铳还击,在近距离,六响铳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当男人们的在抵抗的时候,马车上的女人也没有闲着,有一些女人,也是端着火铳,瞄准敌人射击。
在殖民地,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土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必须要学会使用武器来保护自己。
“惠儿,给你……”
坐在马车上梁清远为火铳上了铳子,递给了一旁的儿媳妇,平时看起起贤惠文静的儿媳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在孙女赶着马车时,她蹲跪在马车中,瞄准着远处的土人。
一声铳响,梁清远能看到一个土人从马上摔了下去。
“咚……”
恰在这时,羽箭射中了马车时发出的声响,让梁清远吓了一跳。
“啊……”
在梁清远吓的脸色煞白时,正给火铳装着铳子的惠儿扭过头来,关切的问道。
“爹,你没事吧。”
“没、没事……”
看着儿媳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梁清远不禁有些汗颜,环境可以改变所有人,但是他却依然不能像孩子们那样,在最初的惶恐之后,慢慢的变得在镇定自若。
“爹,若是您觉得的累了,就躺上一会,再过一会就到集上了。”
惠儿的话,让梁清远更加汗颜了,他看着身边的火铳,咬了咬牙,便端起了火铳。
就在他回忆着如何用火铳时,他看到远处的马背上有人摔了下来,是李维赞,立即将火铳一丢,扶着马车车箱急声大喊道。
“佳铭老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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