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明军其余两路是否兵败,姜弘立都面临一个选择,是不听女真人劝说继续领军支援明军,还是掉头回去。
选前者,很有可能会遭到建州兵的进攻。
眼下朝鲜军士气低迷,逃兵众多,真和建州兵交战的话,姜弘立不认为自己的兵马能打赢建州兵。
但选后者的话,姜弘立就得承担明使的怒火。不管是在明朝还是在朝鲜,违抗军令都是要被杀头的。
金景瑞出主意说既然刘綎那里已经被建州兵包围,那么他们现在应该探明情况马上回报明使。
“军令使我军于刘部会合,今刘部被围,我军不知底细冒然前往,倘若也被包围,岂不两军尽失?”
金景瑞显然是想借等待明使回复这一空当给朝鲜军“不进”找到借口。
“友军陷于建州奴,我军岂能不救!”
左营将金应河、中营将文希圣等人却是强烈请战,谓明军正陷于建州奴重围,身为友军的朝鲜军若不前往助战,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朝鲜人背信弃义吗!
相对于大部分一心要同明军共同作战消灭建州奴的将领,金景瑞一方的声音明显处于下风。
在诸多将领的请求下,姜弘立还是决定率兵继续向阿布达里岗挺进,并要求左营将金应河、中军李有吉率本部兵3400名为前锋,若遇建州兵进攻,则金、李二人立即反击。
见状,金景瑞密同左右亲信掌握兵马,见机行事。
金应河、文希圣二人领命之后即刻整顿所部为前锋,结阵向前继续前进。
其实朝鲜军当面的金军只有数个牛录几百人,领军的是正红旗甲喇章京康果礼,其是奉旗主代善之命越过牛毛岭东进联络扈尔汉部的,没想到半路却遇到了从东边过来的朝鲜军队。
康果礼一边派人吓唬朝鲜人,一边让人将朝鲜军队出现的情报回报给正在牛毛岭指挥大军攻打明军的旗主。
从朝鲜军队的行进阵容来看,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属于很差的那种兵马,所以康果礼认为朝鲜人即便没有被吓唬住,此刻也会停止行军观望,却没有料到朝鲜军队仍然选择继续前进。
为了不让朝鲜军队接近牛毛岭和明军会合,康果礼不顾自己只有几百兵马就对朝鲜军队发起了进攻。
朝鲜军队在金应河、文希圣二人的组织下就地防御,但因为士卒根本没有战意,刚刚交手,前面就有大队士兵溃退下来。
金应河急的带着自己的几十个亲兵冲到前方阻止溃兵,文希圣督别将折冲黄德彰、军官韩应龙等领武士五十余人细阵殊死搏斗,铳声箭啸声中方才稳住阵脚,迫使建州兵收兵。
此战,建州兵仅遗尸18具,而朝鲜兵却伤亡230余。
康果礼见朝鲜兵不堪,欲再率部冲杀,以及一举溃敌,便向牛毛岭求援军数牛录。代善接报后却命康果礼让开道路,放朝鲜军入牛毛岭,好将他们同明军一锅端掉。
康果礼受命之后即行撤退,朝鲜方面见建州兵遁去,立即在金应河、文希圣等官员指挥下向牛毛岭挺近。
申时,朝鲜军队抵达牛毛岭,此时山谷高岗俱是喊杀声,远见明军立营于岭上,岭南、北、西三方俱有辫子兵列阵,人声马嘶,黑压压尽皆人头。
明游击将军刘一崎见有朝鲜军旗自东而来,急令所部接应,双方合力击退一股辫子兵,将朝鲜军迎入大营。
入营之后,姜弘立等即去拜见明军主将刘綎。
因为“壬辰倭乱”期间,刘綎曾赴朝参战,并且屡立战功,而姜弘立所属晋州姜氏在战争期间曾与刘綎一同共事,因此对于刘綎本人,姜弘立十分亲切。
时刘綎正在指挥明军反击从西、北两个方向正猛攻岭上的建州兵,无暇分身,只监军康应乾接待了姜弘立一行。
姜弘立询问康应乾明军另两路兵马是否已败,康应乾坦承杜松、马林二部确是兵败,但有辽东总兵李如柏部正在向阿布达里岗靠拢,故此间明军并非孤军。
得知还有一路明军正在往此间赶来,朝鲜方面顿觉安心。姜弘立复问围住此地的建州兵马大概多少时,康应乾回说只两三旗万余人。
对此,姜弘立感到怀疑,因为他过来时亲眼见到牛毛岭四周密布建州兵军旗,怎么也不像只有万余人的样子。
但既然明军监军不愿告知,姜弘立也不好再问。康应乾问了朝鲜军队数量后,将朝鲜军安置在明军大营后方,姜弘立又分列左右二营及中军。
时天色已晚,建州兵白日强攻未有收获便收兵罢战。刘綎回营之后设宴招待了姜弘立一行,对于朝鲜国出兵助战给予赞赏,后又仔细询问辽东镇守太监所领皇军动向。
姜弘立告知其部两日前接明使军令与刘綎部会合,皇军主力已尽数集结在东边的五女山一带,他出发时听说皇军已经和五女山一带的建奴偏师交战,但胜负不知。
刘綎点了点头,虽说姜弘立知道的也不多,但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魏太监的皇军的确在东边的五女山。
建奴主力的突然出现也印证了那个魏太监所猜测的局面,只是刘綎没有想到建奴主力来的这么快,并且一到牛毛岭建奴的正黄旗就对明军发起了进攻。
刘綎私下曾对监军康应乾说道,要不是那个魏太监来信提醒,或许他们已经从牛毛岭出发继续西进,那样正处于行军队列的明军就会遭到建奴的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招待完朝鲜方面后,刘綎忽然对监军康应乾提出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何李如柏那里送来的急报用的是监军押记,而非李如柏这个主将的总兵印签。
这一点康应乾也是不解,要不是同李部使者一同返回的确是自己派出去的人,他还真要怀疑是不是建奴假冒明军送信的了。
“将军,白天建奴攻势甚急,看起来就像是恨不得一口吃掉咱们,莫非是建奴那里也有什么变故?”
“老夫也注意到了,不过这样也好,有牛毛岭为依长,又有李如柏部正在向我靠拢,东边还有那个什么皇军,只要老夫能坚守此地,建奴要比老夫更棘手。”
刘綎真是庆幸,就晚了那么一日,否则,何来坚营可守的。
......
朝鲜方面回到自家营中后,副元帅金景瑞认为明军对他们有所隐瞒,便让人找到了刘綎麾下的一个朝鲜籍家丁,希望从此人身上得到一些他们不知道的消息。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让他们吃了一惊,原来驻守在牛毛岭的刘綎部兵马并不多,不足两万人,而正在攻打牛毛岭的建州兵却至少有四五万之多。
那朝鲜籍家丁更忧心仲仲说道:“东路兵刘将爷麾下是山东兵、浙江兵、辽东兵组成,各将各领各部,刘将爷用的不顺手,小的看真正能打的怕只刘将爷自个带来的千余家丁。”
另外,这朝鲜家丁还说那些关内来的山东兵和浙江兵因为远道而来,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火器大炮,全军之中只一支从皮岛来的兵马有带火炮,但此军人数却只两千余。
至于另一路正在向牛毛岭靠拢的李如柏部,据那朝鲜家丁分析也不能过多倚仗,因为那一路兵马多是辽东本镇兵,而辽兵精锐已在抚顺、清河等几场战事中被建奴打垮,所以李如柏手下的辽兵不过是辽镇的弱卒。
就算李如柏拼死向牛毛岭靠拢,怕也很难突破建州兵的防线。
这些情报着实让姜弘立吓了一跳,那辽镇的残兵也比他朝鲜兵要强啊,这都不能倚仗,那他们往牛毛岭一头扎进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再想日间和建州兵的那一战,己方死了两百多,建州兵只死13人,姜弘立心头更是沉重。
“元帅,明军如此孱弱,我朝鲜兵便是助战,又能有多少胜算?我国虽是明朝藩属,但恕下官斗胆一句,明军败了明朝不亡,我军败了国家便有覆没之危险啊。”
身负伯父重托的金景瑞一心想让姜弘立能够明白他的意图,关键时候要做保全兵马的准备。
“我知你意,此来也非吾愿也,昔倭侵我国,据我城郭,侵我疆土,急难之时,赖明助我退倭兵,今以报德之故,奉调至此,不管事变几何,也当先报明之恩德。”
姜弘立也终是对金景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金景瑞立时会意,道:“一切都唯元帅!”
姜弘立又道:“不过明军虽弱,但那皇军却强,此间真若不支,明使不会见死不救。”
金景瑞则是摇头:“就怕皇军被建奴偏师拖于五女山不及救援。”
“但尽人事,若真无济于事,我国也终是报了明朝恩德,还了道义。”
姜弘立轻叹一声,在这场战事中,莫说他的祖国无法自主,就是他这个领军大将也不能掌握命运。
...........
四十多里外的五女山脚下,四千多名穿着单薄棉衣,头系“忠诚”的原幕府日军俘虏围着一口口大锅狼吞虎咽着。
他们拼命般将锅里的肉朝嘴里塞,根本不需要什么筷子,也半点感觉不到滚热的烫。
他们此时只想将这美味的肉块塞进肚子,哪怕是咀嚼在他们看来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附近,一堆堆篝火绵延了十数里。
突然,一声尖利的哨子声划破了夜空的平静。
听到哨子声后,那些日军俘虏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木然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很有秩序的排成一支支长队,从监视他们的皇军手中接过武器。
或一杆长矛,或一把长刀,或一把斧头,或一根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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