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质子居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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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天大火,处处死路。

      鲁国兵马逼至商国皇宫。

      商国皇后曲非烟提起长剑,抹了脖子,鲜血霎时飞溅,溅入南荣湛的眼眸。

      整个世界,都变为了红色。

      ……

      “母后!”南荣湛惊呼一声。

      梦,醒了。

      一丝苦笑在南荣湛嘴角荡开,他又做了这个梦,梦中情景已纠缠他十年,却还是次次一如十年前亲身经历般真实,又让他痛不欲生。

      十年前,南荣湛不过九岁。

      在那之前的九年,南荣湛过的无忧无虑,就连每一日太傅布置的所有任务,对他来说都不过小菜一碟。还有将军大人每月五次例行教授他的武艺,他应付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谁叫南荣湛天资聪颖?

      南荣湛从出生起,便颇得商国皇帝南宋修的宠爱,除了因着他是商国皇后曲非烟生的以外,还因着他这份与生俱来的天资聪颖。他不过九岁,便坐上了储君的位置,不过九岁,就命定是下一任商国君主,数十年后可坐拥万里河山。

      那九年,南荣湛过的风生水起,颇为无忧。

      直到那一日。

      尖叫声哭喊声,刀剑相向声,士兵的叫喊声,所有的杀伐之声都容在一起,冲破南荣湛的耳朵,然,却及不上一旁昔日里高高在上,傲视一切的君主南宋修在一旁打哆嗦更来的叫他恐惧。

      最终鲁国兵马直逼商国朝堂,剑指南宋修。随之南荣湛便听闻平素威风凛凛的他的父皇南宋修求饶的声音。

      南宋修竟愿意割舍近乎一半的土地,永远臣服于鲁国,甚至…是他这个平素颇为受宠,不过九岁便已定是储君人选的太子,南荣湛。

      南荣湛听到鲁国皇帝陆彦氶冷笑了几声道,要他南荣湛去鲁国作质子。是啊…最受宠的皇子去鲁国做质子,当然于鲁国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他南荣湛是储君,鲁国如此,是将商国的下一世都捏在了手中。

      南荣湛那时以为,南宋修是不会同意的,大抵曲非烟也没料到南宋修会同意。

      可是…南宋修同意了,他甚至没有思虑什么,在陆彦氶开口之时,便接连应下了。

      曲非烟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最终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提剑抹了脖子。她的血溅满了年方九岁的南荣湛的脸。她伸手摸了摸南荣湛的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大商国,总是要有一个有骨气的人。

      不管曲非烟是想以死让南宋修醒悟,莫要一味贪生怕死,还是她不肯让亲生子南荣湛身赴异国去做质子,都随着她的死没人知道了。而南宋修也并未改变贪生怕死的想法,南荣湛也依旧作为质子,被送往了鲁国。

      如此,时光已过了十年。

      “殿下!”南荣湛寝室外传来急切的声音,他不用想也知,定是听闻他方才梦语惊呼而匆匆赶来的李羽。

      是了,在鲁国,南荣湛有一个府邸。然,这府邸之中,除了李羽是他从商国来时所带之人,其他府邸中所有人,从侍卫到婢女,哪怕是灶房的厨娘,都是陆彦氶所派之人。除了李羽称他为“殿下”,其他所有人都称他为“公子”。

      可,他如今还算得上是甚的“殿下”?这偌大的府邸,与他而言,不过是冰冷的牢笼。

      就算是此,南荣湛还总是风淡云轻的笑着。——除了笑,他还能如何呢?在此处,若是哭了,只怕会让他痛恨之人笑的更痛快罢。

      南荣湛轻笑,道:“阿羽,进来罢。”

      随即房门被推开,李羽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盏茶。他先是将那盏茶放在一旁的檀木桌上,又急忙道:“殿下,可是又做了噩梦?”

      “恩,”南荣湛点点头,又笑,不知是在安慰李羽还是安慰他自己,他道:“都十年了,我早已放下了。”

      李羽闻之不仅没有放开一直紧皱的眉,反而是幽幽一叹,走上前了几步,单膝触地,做出朝拜的跪拜的姿势,握住了南荣湛的手。他的姿势虽是如此,却又是直直的望向南荣湛,声音不大,却无比郑重:“殿下,在阿羽面前,不必自欺欺人,您的伤痛,有阿羽陪您一同承受。”

      南荣湛一窒,只觉早已冰冷的胸口有一瞬热流流过。李羽是他在鲁国唯一一个推心置腹,可把后背就给他之人。若是有一日,南荣湛能回归商国,登上那天子之位,定然会给予李羽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若有一日…会有那么一日吗?他转瞬就自嘲的笑了,不过一个身处异国连自由都没有了的质子,凭什么想那么多?南荣湛的目光瞬息间便不再那般波动,轻轻拍了拍李羽的手,而后道:“阿羽,莫要忧心,十年荏苒,往日早已风轻云淡。”

      南荣湛的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阵悦耳戏文,应是府邸外不远处戏楼中传来的。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

      不知哪一句惹得南荣湛轻蹙了蹙,但随即便舒展开,道:“阿羽,听这身影甚为陌生,许是戏楼来了新人也说不准,与我一同听听去可好?”

      李羽随即便点点头,道:“好。”

      于是二人穿戴整理,一并出了屋子。倒是并未用膳,只将就着喝了盏早茶,便出发了。只是踏出府邸大门的那一刻,一旁有人随之跟了上来。然……却并不是为了保护南荣湛,而是恰恰相反,这些人皆是鲁国皇室眼线,明地里监视他之人。可对于这一切南荣湛早已习以为常,他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质子,竟引得鲁国皇室这般在意,倒也算是他南荣湛在这人世上的一些价值了。

      呵…

      南荣湛眼眸微眯了眯,随即便甩了甩折扇,形同虚设的扇动两下——本来,眼下也就是春日,气温正是怡人,不需扇风也断不热。

      转眼这戏楼,便是到了。

      因着此处是鲁国都城禹都,这戏楼往日里便热闹非凡,这今日新来了名角儿,自然是人头攒动,围的更加的水泄不通。然,别说看看戏台子上的人了,就是单单听听那名角儿的声音,就觉得让人*了。那声音宛若莺歌燕语,娓娓动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只听这声音,便让人觉得,这正在唱戏的名角儿,定是个花容月貌之人。

      虽是人多,但到底因着南荣湛的身份使他不必挤在戏台四周,不管身旁有多少王公贵族公子人对他嗅之以鼻,他都是淡然自若的登上一旁楼梯,上了二楼小阁。

      “且,冲什么大架子!”

      “还当自己是商国太子?到这里不过是个被软禁的阶下囚!”

      那些三五成群的公子们都低语议论着,声音很低,却又足够南荣湛听个一清二楚。李羽想要发怒,却是被南荣湛制止。鲁国宫宴历来南荣湛都也是要参加的,那些公子见过他,认识他,都不足为奇。他们爱议论,便叫他们议论去,又何必因此动怒?

      直到与南荣湛擦肩而过之人道:“那商国皇帝来还得臣服在我们皇上脚下呢,哼,趾高气昂个什么!”

      南荣湛止住脚步,抬头而望那男子,双眸微眯,一改往日浅笑之态,他的薄唇抿在一起,眸中有杀意伴随冷光闪过,宛若尘封多年的宝剑,一露锋芒,利刃出鞘。南荣湛未置一词,却用一个眼神使方才出言顶撞惯之人脚踝一软,虚退数步。只是南荣湛并未说甚,仅仅一个眼神便又回过了头,不再多望那人一眼,继续向上走去。

      那人一见便又似要补全方才所丢面子一般,道了句:“且,难道我所言虚也?”

      南荣湛的脚步一顿。只是这一次,没等南荣湛回过头,那人便垂头引与人群中,不敢再言语。南荣湛也不再多耗,几步便到了小阁,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台上戏子果真看的一清二楚。

      那戏子的模样于旁人听见声音之时心中所想的模样一般无二,螓首蛾眉,美目盼兮。南荣湛看到她的眼睛时微微一窒,那戏子的双眸,与他自己的眼睛长得好生相似!内勾外翘,眼角延伸颇远,艳红的油彩顺着她的眼角一直画到发髻中去,唇角一动,便媚眼如丝。

      且说南荣湛并未见过谁的眼睛生的与他如此相像,要知道他的眼睛是遗传他的母后曲非烟。如此,台上女子便与南荣湛记忆深处的母妃有了些许重合,因此便又多看了两眼,却也在这两眼,他便移了眼眸,向一旁望去。只见台下坐着位公子哥,一身月色华服,发髻高束,带着个玉质的发冠,腰间所配腰带看似与他头发上的玉冠质地一样。只是……这男子,南荣湛倒是从未见过。然就算不知他身份,这位公子哥也必定非官即富,想要坐在那戏台正下方唯一的位置,可是要出上这戏楼一天中所出银子的总和。说来稀奇,但这便是这戏楼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只是听曲,是坐着站着都能听,这十年间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也并不算多。

      南荣湛手肘顺势放在一旁的茶桌上,手指轻支下颌,眼眸半阖。总归每日的生活都如此,被人盯着的逢场作戏罢了,一样的听曲,不过是换了个从未见过的角儿,又会有多少不同?

      “哇!这么美!”不知是谁的声音分外不合拍的破坏了戏曲的优雅,南荣湛抬了抬眼,却见是方才出言顶撞了他的那人,那人此时此刻正是踩着两个小生,高高的立于人群之上。

      此时惊呼,也定是因为那人瞧见了台上的戏子美貌。

      只听闻那人道:“长得这么美,跟本公子回家罢,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本公子是员外郎府上二公子,林易!”

      “林易?”南荣湛轻言,勾了勾唇角,心道员外郎不过五品官职,便由得他如此狂妄。依旧是无有半分兴致,南荣湛又闭眸。

      整个戏楼中也并无人去理会林易之言,许是有人根本瞧不上这五品官中之子,许是有人真的惧怕林易家中五品官衔,又许是林易平日里撒泼惯了,众人见怪不怪。

      只是谁都没料到,有人开口道:“不行!”南荣湛随之抬眉,却见是那坐在唯一的座位上的公子哥。

      ……只是,这公子哥虽是看起来已过弱冠之年并佩戴发冠,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不是那般磁性雄厚,反倒是柔柔的,又带些许稚嫩的青涩。倒像是……女儿家的声音。

      “如何不行了?”林易很快接道。

      “不行就是不行!”那公子道,他一旁的小生却是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公……公子,别理会这些,我们还是快走罢!”说也奇怪,那小生的声音也是柔柔的,与那公子一般。

      从南荣湛的方位向下望去,看不见背对着他的那公子的脸,却是能看得到那小生的脸。那小生长得是分外的白净,且五官甚为柔和。南荣湛挑了挑眉。

      只见林易已经推搡着众人硬挤出一条道来,直至那公子面前,道:“怎么?你也想要这戏子?”

      那公子愣了几息,才又道:“……反正不会叫你要!”

      “呵?”林易道,“你可知本公子是谁?你敢跟本公子抢人,你有银子吗你?”

      “自然是有的!”

      “好,”林易道,“既然你说有,那咱们便看看谁的银子多,谁便带这戏子走!”

      这眼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半分没问过台上之人的意见,自己争抢的一个劲。台上的戏子也不再唱戏了,反而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台下争抢自己的二人。

      南荣湛不再半阖眼眸,而是坐直了身子,又是轻轻笑了笑,这戏楼……可算是有些有意思的事儿了。

      “那你先出手罢!”林易道,随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公子点点头,又转身问那小生,“快拿银子来!全给我!”

      那小生摸摸身上却是什么也没拿来,道:“公子...银子方才买这位置,用……用光了啊……”

      “哈哈哈,”一旁林易闻言随之大笑道,“没银子就没挡着本公子的道!”

      谁料那公子是分毫不让,道:“不行,你给我等着!”随之在身边扫视了一圈,只是随着他眼光所到之地,人群皆散,无人助他。

      也许这场闹剧便会到此为止了,南荣湛心道,随之微微起身打算回去,眼下这一闹,是半分听曲的心都没有了,何况那戏子也已然不唱了。却不料南荣湛方才起身,便见那公子正从楼梯下向他而来。

      “这位公子,看你坐在上位,身份定然不菲,能否借些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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