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华一直未曾言语,只顾着出神,直到慕容白尘蹙了蹙眉。就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柳明华猛然回了神,心中暗道不好,不知慕容白尘是不是会直接关上了门去。可慕容白尘轻蹙的眉很快便松了松,接着侧了侧身子。他什么都没说,但柳明华知道,慕容白尘这是允准自己进去了。
喜不自胜,当真是喜不自胜。柳明华嘴角的笑骤然扬起,就在慕容白尘侧身的一瞬,便抬脚进了惊鸿楼,又小心翼翼的将茶盏放在了红木雕平头桌上。左右是等不到慕容白尘先开口,便道:“白尘……我……我就是来给你送个早茶,并不是……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呢?柳明华因着昨日慕容白尘那态度,便想说并不是有意来寻他,可一想若是那般说,不恰恰是证明了就连这送早茶,都是他柳明华故意的?遂这话说到了一半,竟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慕容白尘已经在红木雕平头桌前坐下了,闻言抬头看了柳明华一眼道:“这整个碧霄小筑都是二公子,二公子想来惊鸿楼便来了,且用说其他?”慕容白尘这话说的让柳明华不知怎么接,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慕容白尘说的没错,这碧霄小筑都是他的,更何况这惊鸿楼?这么说来他以后若是想来便是时时可以来了。可慕容白尘……到底还是不愿见他的罢。就连叫他的称呼,都变成了“二公子”。
这左右思索了几下,柳明华也不愿再在这事上继续说下去,而是问了另一件他较为关心的事儿:“白尘……我昨日便想问你,你眼下青印是为何?可是在此处休息不好?还是我方才吵着你了?”
“无事。”慕容白尘只说了这二字便不说了。
“哦……”柳明华也算不上太失落,随之端起来方才被他放在红木雕平头桌上的茶盏,“白尘,你先饮些早茶罢。”说着便端着茶盏向他递去。而慕容白尘似是原也要伸手接茶盏的,这一弄,二人的手臂便是碰在了一起。
只是轻轻的一下,柳明华确定,他就只是擦着慕容白尘的手臂而过,轻的他几乎没感觉,却见慕容白尘的脸色一僵,眉毛紧蹙,另一只手不仅没有再去进茶盏,反而是轻轻捂住了被他碰住的手臂。
慕容白尘眸中痛色显然,却是依旧一言不发。这叫柳明华不可能不急,只见他一息间便不再顾手中的茶盏,随手一扔,便抓住了慕容白尘的手臂,“白尘!你怎么了?!”柳明华本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慕容白尘反应如此之大,却不料刚一抓住慕容白尘的手臂,竟是让他险些惊呼出声。慕容白尘在倒吸冷气,柳明华听到了的,眼下也顾不得太多,也不松手询问,而是撩开了盖着慕容白尘手臂的衣袍。
可……慕容白尘的手臂白净至极,就连个红印都没有。到底是因何让他疼痛至此?柳明华不解,却又在一息间想到从前听说书的道,宫中妃嫔惩罚别宫娘娘的婢女,或是位分低于自己的女子之时,常用银针蘸了尿液刺人,如此既是让那日极痛,又让外面人都看不出,以防那人向上面告状。难道...慕容白尘如此痛的原因……竟是……竟是……竟是这般?!
“白尘,你难道是被蘸了尿液的银针刺过?”柳明华急不可耐的问道。
慕容白尘闻言向后退了几步,又转过身去,不再看柳明华。半晌,才有冷淡之音传出:“二公子既是知道,今日前来可是故意办我难堪?”
就是这一句话,让柳明华不仅无法再追,反倒是后退一步。是啊……是他忘记了,忘记了他眼前这绝代风华无人可比拟的红衣少年是谁,那是慕容白尘啊……是那个小小年纪便声名远扬才貌双全的慕容白尘啊。纵使天妒英才使他家途中落,他也还是那个一身光芒常人不可近身的慕容白尘。这样的慕容白尘,怎肯受所蘸了尿液的针扎之辱?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可他依旧是不顾一切的救了慕容白尘。可眼下看来,许从一开始,慕容白尘便是抱定了要死在丞相府的决心罢?如此,慕容白尘又怎肯被他救了,又屈身居住在他碧霄小筑下的惊鸿楼?这便是慕容白尘昨日赶到碧霄小筑替他处理伤口的原因罢,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欠他的,都想与他两不相欠!
可是……可是……就算是柳明华能够想到这一切,他也愿待在慕容白尘的身边,不论怎样都好。就算是慕容白尘曾抱定必死的心,有他在,他也定要慕容白尘活下去!
“白尘,你别这样说,我叫郎中来给你瞧瞧!”柳明华道,虽是依旧急迫,声音却是小上了许多。
慕容白尘似乎是也没有料到柳明华会说了如此一句话,眸色一闪,回过了头,半晌才道:“不必,谢二公子好意。”
柳明华却是顾不上那般多,况且他也早料到慕容白尘会拒绝,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慕容白尘的伤势,如此,便是转身就出了惊鸿楼,扯开嗓子就唤道:“来人!”然,下一瞬,却惊觉自己被重新拉入了惊鸿楼。
这惊鸿楼中算上他柳明华也只有二人,眼下拉他进来的,自然是慕容白尘。此刻慕容白尘眸中不悦,又夹杂些许怒色,冷声道:“你别叫人。”虽说慕容白尘此刻态度生冷,却是总算是第一次主动拉住了柳明华,因此柳明华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
“为何不让我叫?你一身的伤,我担心啊!”柳明华道,随之竟是又要开口唤人。怎料他还未出口,便听慕容白尘喝道:“我叫你莫要再叫了!”
柳明华愣了。
慕容白尘这样美的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竟是也会发怒。
半晌,柳明华才道:“白尘……我真的只是想要唤人去请府邸郎中,你这一身的伤,我着实担心……再说,你昨日不也说了,这府邸郎中医术不错吗?”
慕容白尘的眸色闪了闪,怒色却是不曾减去多少,半晌,竟是叹了口气,道:“能瞒则瞒,身上的伤我不愿他人知晓。”
柳明华一惊,瞬间在心中暗道自己一声傻。方才慕容白尘的意思便是宁死也不愿受辱,那眼下他又怎会愿意让他人知晓他身上如此耻辱的伤势?
“白尘……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叫人的。可是我也是担心你的伤!你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伤?有了一定要告诉我,你瞧瞧你眼下的青印……我真的很担心。”柳明华道,竟是半点丞相府二公子的样子都没有,从遇到慕容白尘起,他好似就是这般,只愿跟在慕容白尘身侧,要他做什么都好。
许是柳明华这等语气让慕容白尘也颇感意外,他望向柳明华,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是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方才虽是柳明华只唤了一声,可还是唤来了许多人,有府邸婢女,还有带刀侍卫。那领头之人道:“二公子,您方才语气急切唤人,却又只唤了一声,我等担忧公子出事,便贸然前来。”
柳明华望了望一旁的慕容白尘,干笑了两声,可再面向府邸侍卫时便是有些许怒意,道:“你们是盼着本公子出事还是怎样!”
那侍卫被喝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二公子……属下不敢。”
“那还不快滚!”
众侍卫被柳明华这一喝都吓得不轻,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眼下还剩一干婢女,被柳明华一喝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柳明华也没有再为难她们,只道她们来的晚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便遣散了她们。
这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柳明华便又开始担忧起慕容白尘。“白尘啊,我已将他们都遣散了,你身上的伤,我也断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眼下你身上的伤还是得要诊治一番的,不若我从外头请个郎中来?这样便不会叫府邸中人知晓了。”
慕容白尘静默了几息,而后道:“二公子,”只是他将将开口,便被柳明华打断:“白尘,别叫我二公子了,你方才未叫我二公子,不是也挺好的吗?”
且说昨日,再加上方才慕容白尘都并未叫柳明华二公子,虽说也并未叫他名字,但仅仅一个“你”字,就让他心中舒适多了。
“白尘,你别叫我二公子,真的。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就叫我明华。”
慕容白尘不语。
柳明华便又道:“白尘,你且等着,我这就出府为你寻郎中来!”
眼见柳明华说着便要出去,慕容白尘总算是有了反应,也没再叫他二公子:“你不必去了。”
“为何?”柳明华不解。若说慕容白尘不愿府邸中人知晓他伤势是有原因,那府外郎中又有何不可?
“你可知就近药房?带我去便可。”慕容白尘道。
“药房?”柳明华反问一句,瞬间便明了。从昨日慕容白尘为柳明华处理伤口来看,他定是会医的,且医术定是不差。柳明华心道怎么现下他才想起,不过好在还不算是晚。
“最近的便是府中药房,我带你去!”柳明华道,“白尘,你眼下身子这般了,远的就不去了。况且若是我此刻带你出府,府中人更是会知晓咱们去了何处。”
慕容白尘没再说什么,而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于是说走就走,二人便是一同出了惊鸿楼。这是第一次慕容白尘与柳明华同行,柳明华心中有些雀跃,但又是十分谨慎。若是此时被谁发现了他带慕容白尘去药房,与他倒是无甚太大的困扰,却是怕慕容白尘心中不悦。
“白尘,我带你走个没有旁人知晓的道儿怎样?”
“哦?”慕容白尘挑了挑眉,“若是有,那便甚好。”
柳明华一听则又高兴了几分,因为他说的那小道,府邸众人除了他与柳枝森少数几人无人得知,更是无人走过,如今慕容白尘陪他一同走那小道,他又怎会不高兴?说是无人走过的小道,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那条小道,并不是在地面,而是在地下。倒也并不是什么地下暗道,就是柳明华小时贪玩,自己在地表挖土玩,又不知换个地方挖,便越挖越深;直到挖的那坑都能掩去他的身子了,他都没停下,亦没换上一个地方挖。再后来,柳明华发现,他竟是能在那土坑里再超前走上几步,便更是好奇了,此后来此挖土的次数也是越发的频繁,随着他一日日的长大,他已没有挖土的兴趣,却还是想着,若是把这土坑挖通,不知会通到何处。后来柳明华唤上了柳枝森,一同将地道挖通,并将地道中加了些木板固土,这才发现,这地道也没有多长,只通到府邸药房与灶台附近。虽说只通到此,柳明华还是精心的把这小道用木板盖上,并且又再上面用土掩盖,装饰了一些花草,看上去与四周无疑。也不为别的,就只为这是他自己花费了多年一点点挖出来的。
柳明华挖这地道起初是因为贪玩,后来是因为已经这么深了,放弃太遗憾,却从没想过这地道有一日真能派上用场,就好似想不到,他的世界会有慕容白尘的到来给他带来不一样的色彩。
“白尘,我们就从这里下去罢,这是直通药房的。”
慕容白尘又是轻蹙了蹙眉,半晌才点点头。便是猜也可猜到慕容白尘此刻会想些什么,只是如眼下情况,他也只得信柳明华。眼下柳明华先行下了地道,慕容白尘便也跟了上去。
这地道里是有氧气的,只是空间不很大,须得弯着腰才得过,虽是不甚舒坦,但到底还是可以过人的。地道是直通药房的,所以距离比之在地面上近了许多,不多时就见这地道到了头,柳明华的手朝上推了推,很轻易的推开了如同入口处一般的木板,二人探出了头。
这还没进药房便是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儿,还混上了一旁灶房的油烟味,着实不好闻,所幸这处已是临近府邸边缘,灶房边上便是丞相府与外面相隔的围墙。随之柳明华便看到,慕容白尘望着围墙的目光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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