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国寡民的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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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二人举棋再战,众士子皆屏气凝神观战。



    谁能想到,被他们最不看好的韩大使,这个沉溺于商贾之道的末流小官,竟然击败了将他们玩弄不鼓掌之中的东瀛棋士。



    岂不是说,大家的棋力比起韩阳来说要差很多。



    想起往日里,大家对韩阳百般抹黑,一路走来不知道写了多少污蔑韩阳的段子,心里对于往日的无知,感觉到很是愧疚。



    大家心里想着,等回去将沿途写下污蔑韩阳的诗篇一一抹去。



    而此时此刻,众人将心思则放在棋局之上。



    这一局是东瀛棋手执白子先手,韩阳越是风轻云淡,这东瀛棋手则越难以平静。



    在布下局势之后,早早的挑起烽烟。



    韩阳这种在战场上亡命不知道多少年,就指着下个棋缓解内心压力的人,自然不急不缓,应对起来并不显得任何局促。



    方孝孺比起那些士子来要强上不少,渐渐的他就看出了些端倪。



    这老者的棋力比大家高上不少不假,所以在与大家对弈的时候,游刃有余。



    可是等于韩阳交锋之时,弊端便显现出来。那便是老者极其擅长攻击,对于防御并不是如何擅长。



    而韩阳却深得中原兵家之真传,稳扎稳打,极其重视整体的局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家风范。



    观棋对弈,方孝孺不由的想起了昔年,洪武皇帝与其最宠信的谋士刘伯温之间的对局。



    比起刘伯温的多谋善断,诡计端端来说,洪武皇帝棋下的中中正正,平平和和,但是最终胜者却总是洪武帝。



    刘伯温做人高傲,平日里洪武帝有什么错误,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指责出来,至于下棋更不会故意输给洪武帝。



    他输给洪武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棋力比不过洪武帝。



    所以刘伯温自己也说,陛下取天下,乃是天赐。何为天赐,乃懂得顺天应命,引时势为己用而已。



    可见对弈之道,并不是计谋最为上,对弈大局观的把控,对于大势的掌握更为重要。



    想通此处,方孝孺心中的忧虑自然少了许多。



    这一局,东瀛骑士费尽心机,从边缘进攻,想要突破韩阳的防线,但是最后依然为韩阳调集中原兵力所绞杀。



    众书生并不明白,为什么下棋平平淡淡的韩阳最后取得了胜利,而各种奇招层数不穷的东瀛骑士最后输掉了比赛。



    可是在方孝孺看来,韩阳并不是没有才华,他只是太低调了,今日若不是这东瀛棋手造次,想必自己不知道何日才能见得庐山真面目。



    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大抵便是这个道理。



    韩阳并不是没有才华,而是还没有到施展才华的时候。



    方孝孺心思灵巧,想起了如今朝堂之上频频被斩掉头颅的大臣们,不由的明白了什么。



    不过,韩阳啊,韩阳,以你的才华,你又能隐藏多久呢?



    以陛下的性格,早晚要将你启用到朝堂的。



    届时,你又该如何?



    似往日一般,默默不做声?还是与今日一般,力挽狂澜呢?



    反观自己,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却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当世的大才子,可见自己因为身份太过于浮躁了。



    想要真的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还要潜下心去做学问,学本事才是。



    “再来!”



    酣畅淋漓的一战,东瀛棋手将草帽扔掉,甩掉袍子,妄图再战。



    韩阳摇摇头道:“你的棋力值五十两,我连胜你两场,你感觉五十两能够请的动我么?”



    那老者讪讪的笑笑,今日遇到韩阳这般对手,让他酣畅淋漓的对弈,他自然不肯轻易放韩阳走。



    “这位公子,您开个价?”老者虽然倨傲,但是对于真有本事的人,却很是佩服。



    “一局二百两。”韩阳轻笑道。



    “可。”老者毫不犹豫的将二百零银子仍在地上。



    看的众人瞠目结舌,谁曾想到试做命根子的盘缠,在老者眼中,竟然可以随意舍弃。



    “好。”



    如果刚才输得那一局是偶然,那么经过了第二局,老者就清晰的认识到了韩阳的本事。



    也不推让,再次执白子先行。



    韩阳看老者部下的阵势,微微一笑,“展翅高飞,好一招双飞燕。”



    众人看的云里雾里,老者却自得一笑,“公子莫要取笑,棋力不如人,自然要抢占先手,好输得体面些。”



    对待双飞燕,韩阳取倚盖定式对战,开战便与其交锋起来,死两大国交锋,开战便是决战,互不松懈。



    韩阳下的轻松,李铁嘴给韩阳搬来一张椅子,免得总是蹲在地上的尴尬。



    韩阳嘴里叼着秦柔递过来的梨子,更是如有神助。



    老者顷刻间兵败如山倒下,三连败。



    韩阳捡起二百两银子,扔到自己脚下,轻笑道:“还战么?”



    老者有些犹豫,这脚下的银子可真不少,如果都输了,就有些可惜了。



    众多士子见到韩阳有些意兴阑珊,一个个变得紧张起来。



    这般国手之间的对弈,很多人恐怕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就这样仓促结束了,让他们感觉心口总是有猫抓一样。



    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遇到您这样的棋手,让我知道中原大地,人杰地灵,待返回东瀛之后,老朽定然将中原威名传回去,让国民之道,我们与天朝上国之间的差距。”



    韩阳懒洋洋道:“这就对了。你说你们东瀛那么个小地方,总是夜郎自大什么?放低姿态,做自己的下国多好。”



    那老者竟然露出些憨厚之态,“确实有些张扬了,不过老朽曾游历高丽,其民曾常言,其国之大,人杰地灵,孔夫子,唐太宗皆是其国后裔。老夫比起他们,尚强上一些。”



    方孝孺等人自得道:“五十步笑百步,无非夜郎自大罢了。”



    老者从箱包里拿出些吃食,又拿来一壶酒,摊开之后,笑道:“老朽饮酒后,棋力会更上一层楼,不知道公子可敢稍待。”



    韩阳看了眼铁嘴,铁嘴道:“物资的装填,货物的卸运,还需要些时间。”



    韩阳跟秦柔说了一声,秦柔便上船取来些醉蟹,香肠等下酒菜,韩阳招招手示意周围的士子也一并过来吃些。



    并不是所有的书生心胸豁达,有些宁可饿肚子,或者去旁边的馒头摊赊几个馒头,也不肯过来。



    不过张武阳几人倒是痛快,脱掉袍服,直接围坐在一旁,笑道:“今日喝了韩大人的酒,明日散尽千金也得补偿上。”



    韩阳笑答:“相逢即是缘,哪里有那么多的琐事,还有这位东瀛来的棋手先生,您要不要尝尝我天朝风味?”



    那东瀛棋手倒是自知,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若是与这些公子们并食,多半会影响人家食欲。



    当下笑道:“小国寡民,吃不得天朝风味,我在下风口尝尝味道就好了。”



    张武阳在一旁嘲笑道:“果然是东瀛贱民的性子,若是比你强,便张狂到天上去,若是比不过你,便拘束的要命,一点儿风范全无。他若是上了桌,怕是影响食欲。”



    秦柔与徐妙清也饿了,坐在韩阳一旁,看的羡煞了众人,哪个书生不曾幻想过左右拥抱,坐享齐人之福。



    张武阳坐在一旁,有些嫌弃的将袖子撸起来,吃的很是尽兴。他是江南豪门公子,但是桌上这般风味的美食,却并无吃过。



    东瀛老者的进食在众人看来则有些奇怪,将那尚未煮过的鱼虾简单的处理,放下作料之后,竟然直接吃掉了。



    大明也有刺青的吃法,比较流行的说法叫鱼脍,不过这种吃法或多或少的有些不卫生,所以算不上流行。



    老者的饭量算不上大,一会儿的功夫便饱腹,手里提着清酒,毫不掩饰的赞叹韩阳的棋术。



    并向韩阳讨教棋术,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何韩阳的棋招算不上奇特,却总是能赢。



    韩阳也不藏私,简单做了点评。



    老者频频点头,受益匪浅。



    方孝孺在一旁不时的拉着韩阳的袖子,“东瀛之人,还是防着点儿好,你教给他们,回头他们又来给我们张扬。”



    张武阳也不停的嘀咕着,“东瀛之人,忘恩负义习惯了,韩大人还是算了吧。”



    韩阳却满不在乎,“我们大明乃是天朝上国,我辈就该有开放的心态,棋术小技尔,就算是让他们学去又何妨?将来自然有比我高强之辈去教训他们。若是最后让东瀛人超越,那是我们自己的故步自封,怪不得别人。”



    那老者摇头告饶,说自己乃是从故乡学棋,曾经为大名效力,后俩对弈天下无敌手,走遍了东瀛,去过高丽,感觉高丽人只会夸夸其谈,并无真本事,这才来了大明。



    来了大明之后,也没有遇到过对手,这才滋养了骄狂心态,今日对弈之后,便收起心态,去游览大明,从此再也不敢目中无人了。



    韩阳看着老者谦虚的模样,轻笑道扔过去一根火腿,“接着。”



    老者接过火腿,学着韩阳的模样尝了一口,美的不行,赞叹道:“大明风物果然不是东瀛可比。我漂泊一生,这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顿感大半生都活的没有丝毫意义。”



    一旁的张武阳不停的撇嘴,“别说你,老子在江南逍遥那么多年,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醉蟹。”



    另外几个士子则埋头狂吃,毫无世家子弟的风范。



    韩阳则轻笑道:“天朝上国,物产丰富,你吃的这个东西,在我们大明,算是最下等的食物。”



    那老者一脸震惊,“大明的生活真美好啊,恨生不是大明人!”



    众人强忍着不笑,吃饱喝足,烽烟再起。



    烽烟漫卷,老者连战连败,最后输光了赢来的所有银钱。



    最后老者笑了笑,将棋子扔到大运河中去,笑道:“老夫懂了,老夫输不是输在棋招上,老夫输在心胸上,今日过后,老夫便游览大明的山水,开阔自己的心胸,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再与公子下上一场。”



    张武阳跟在韩阳身边,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轻声说道:“你这般本事,可与已经去世的刘伯温一较高下了。”



    韩阳摇头道:“刘老先生,与陛下一道起于毫末,驱逐北元,建立大明,创万事不朽之际,我与他老人家可比不了,以我这本事,也就跟东瀛来的没见过世面的臭棋篓子显摆显摆了。”



    众书生皆汗颜,您这话说的可真够伤人了。感情那东瀛棋手是臭棋篓子,那我们是啥?



    一众士子受了大家,心里都下了狠心,准备此次北行之后,便踏实课业。



    果然是行百里路,胜万卷书。



    不去游览大明山河,不去见天下英杰,岂会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呢?



    张武阳将腰里的宝剑解下,赠给了韩阳,笑道:“我与韩大人见过两次面,不知道您如何视我,我已然视大明青年才俊之魁首。俗语说,宝剑曾英雄,这把龙泉七星剑,乃是祖传宝物,今日赠予韩大人,算是报答韩大人解围以及一饭之恩了。”



    韩阳不愿意收过宝剑,却被徐妙清一把抢过。



    “三哥,这把剑我见过,乃是江南张家的祖传之物,之前我二哥去他家借来瞅瞅都不给,如今赠给你了,我要拿来玩两天,回头给我那小气的二哥看,气死他。”



    韩阳知晓这些豪门公子最重面皮,他们送过来的东西,若是送回去,便伤了他们脸面。



    想到这里,韩阳将今日所赢的银子,足足一千多两推了过去。



    笑道:“那韩某便谢过张公子的剑了,这一千两是你们的盘缠,韩某不便收为私有,张公子拿去还给大家吧。”



    张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手下,文雅笑道:“那便谢过韩大人了。”



    韩阳笑道:“既然北行,我辈读书人不该只贪图山色,应该深入民间,体察民情,识疾苦,动员百姓,让他们知道他们今日之苦,皆是北疆动乱所致。如此一来,才算是做了读书人的事情。诗画也好,棋道也罢,都是小道。唯与民谋福,与国谋强,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众书生早就抛却了成见,皆拱手行礼,“谢韩大人指点。”



    韩阳大笑而去。



    众书生矗立原地,感慨良久,岁岁自诩豪杰,今日方知何为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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