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路没修好,还真不敢开过来。”
坐在边上的顾秦微笑道:“怎么?怕底盘被石子刮擦了?”
钟岳一笑,将音响的声音调大了一些,油门一踩,飞驰而去。
大屏乡的改变很快,就像这个时代淘汰落后的事物一样,日新月异。几年前还没多少私家车的乡里,已经有不少人家外面听着小轿车了。钟岳将车子开到那片桃林外。暑气消了之后,桃叶繁盛,一看就是硕果累累。那掩映幽深的老宅,依旧在。
“还记得三年前,你挎着包,初来乍到的场景么?”
顾秦笑道:“那时候的你,还守着门,不肯让我们进去呢。”
“还不是王大山,惦记我家那块石碑?”
顾秦回想起来,问道:“对了,那块借展的石碑最后面如何了?”
钟岳一笑,“物归原主,被我封在宅子后面了。”他打开车子前备箱,将超市买来的食材拎着,“进去吧。”
“为什么你拒绝参加国展?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而且以你现在的书法水准以及名气,根本没有什么问题在国展斩获金奖的?”
“以前柳先生在世的时候,教会了我很多,一次国展比赛,参加与不参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依然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又何必去做呢?还不如做一顿晚餐。”
这段时间,钟岳发现他越是刻意去追求云间那盘沙,越是无法达到圣境。他能感受到,一旦云间那盘沙能够留下痕迹,也就是他达到书画圣境的那一日。看出了端倪,那么他也就不那么心切了。
柳先生当初在毛边纸上写下的“依依东望”四字,是叮嘱他,望其毕其一生的成就,而非一朝一夕的得失,那么,如今为了书画传播而奋斗了好几年的他,在华东青年艺术家联盟走向正轨之后,也该安静下来,来找寻自己的生活了。
卡式灶上炖着清汤排骨,钟岳坐在屋后的石井上,上面当初用铜钉焊死了,如今边边角角处锈迹斑驳。这一切,都恍如昨日。墨韵缓缓渗透到了井底,那块被重新拼接好了的石碑,在井底安静地躺着。
神人九势,如今已经成为了钟岳身体之中的一部分,早已经深入骨髓。
书道永无止境,钟岳放眼看向小荷山,这里留下了太多回忆。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呢?赶紧过来吃饭了。”
钟岳看着那将头发扎起来,挽起袖子的模样,微微一笑,多少人,活成了生活该有的模样,哪怕她曾经花枝招展,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好,来了。”钟岳用墨韵再次孕养了一遍那块残石,起身过去吃饭了。
“今天京北的书协会长打电话过来祝贺了。”
“嗯。”
顾秦继续说道:“巴蜀的三大书院还有绍兴的青藤书派以及岭南印学,都发来了贺电,祝贺你当选会长,说是改日过来登门拜访。”
“嗯。”
顾秦吃着饭,看着钟岳一脸平淡的样子,说道:“你就不会多表示一下?”
钟岳抬起头,停顿了片刻,问道:“明天是初九吧?”
“怎么?”
“上坟,祭祖。”
“……”
……
……
这夜下了大雨。
顾秦起身,看到站在窗边看雨的钟岳,便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又起来了?”
钟岳抓着顾秦的手,笑道:“你回去睡吧,我等等就来。”
顾秦有些慵懒地抱着钟岳的腰,靠在怀里,说道:“你知道吗,钟岳?”
“嗯?”
“我最羡慕你对幼薇做的一件事。”
钟岳看了眼顾秦,听着窗外哗哗地雨声,“日本找人那事?”
顾秦摇了摇头,说道:“不。”
“你直接说吧。”钟岳如今不会显得很心虚,因为他把在日本的事情,都和顾秦说了,当然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我当初在青少年宫,看到她在里面弹琴,你在一旁写书,那种相处融洽的场景,才是让我最羡慕的。”
“傻瓜,照这么说,你跟我一起在山上画画的时候,难道不融洽么?”
顾秦白了眼,“但是一起画画,你总能全身心在画上,而我……总是被你打扰啊。”
钟岳低头看了眼,下巴轻轻蹭了蹭,说道:“怪我咯……”
顾秦犯困过去睡下后,钟岳依旧站在窗口,像一个在夜观天象的老僧一样,一直看着这瓢泼的大雨,直到雨势渐微,他还这样站着。
或许对于书画,对于阴阳造化的理解,值得钟岳有一生去追求,但是吴道子及冠而穷丹青之妙,张旭三十立地成圣,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还在云间沙盘和窗边徘徊摸索,张旭交给他的这根树枝,还是没有能够在沙盘里画出一丝痕迹来。
这一场大雨,来得颇不宁静。钟岳一直盯着天空之中间或划来的电闪,想从当中找到灵感。
他闭目,开起了墨韵天地,想要从这场已经渐渐收敛的雨中捕捉到一些灵感。
雨渐渐停止了,但是雷声不止。
墨韵天地越深越远,一种永无止境的蔓延,让钟岳感觉到了渺茫,延伸到了天边之后,心有退意,又有不甘。
到底何处才是圣境?
云间?
沙盘?
还是茫茫无际的天边?
“追随本心吧。”钟岳慢慢收回神人九势,就像是做出回到小荷山下那时的决定一样,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回归,回归最初的本心。
他再看向云端那盘沙的时候,仿佛与天际融合到了一起,再一次的现实与幻境相融。
“如果说书法是一个人心意所书,那么……我又何必在意这盘无意义的沙呢?”
啪。
钟岳将沙盘打翻在了云间,拂衣而去……
身后法书立身,墨韵化成一道圆融的太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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