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无人知晓。
但是今日,李汝鱼和令狐亲眼目睹,甚至于整个东海剑魔城的人,都在这一日目睹了一道不属于人间的剑。
当夫子取剑离去后,十余里外的小岛旁,海底中,剜目黑衣盘膝坐于白沙之间的男人,脸色第一次浮起一抹笑意。
自嘲。
剑道求败数十年,本以为早已终身献于剑道,不曾想最后还是逃不过内心。
自己……终究是赵室子弟。
储养十余年的剑意,本是为最后的巅峰一战,自己也等到了那个人——夫子,放眼这一片天下,也只有夫子一人配得上这一剑之敌。
李汝鱼?
在这一剑下,春秋之剑也得迸散。
黄裳?
真以为写了《九阴》差点武道成圣就无敌了?
黄裳终究只是个读书人,他写出《九阴》完全得益于编纂了《道藏》,哪怕是武道成圣,真正论杀力,大概也就风城主的层次。
圣人也有高下之分。
夫子来到东海取剑,独孤本可以出剑,逼迫夫子借剑。
但他知道,自己只出得了一剑。
这一剑若是刺向夫子,那么就无法落向东土,这对于剑魔独孤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剑道第一,天下?
从不在他心中。
但是这一次,剑魔独孤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么潇洒。
这片天下无论怎么折腾,都是赵家人的事,如今东土和大凉接壤,先有陆地剑仙自泰山天梯而来,如今接壤之后,东土之人,岂能让大凉赵室在卧榻之畔酣睡。
剑魔独孤没有出剑向夫子。
他一生为剑,从没将自己当做是赵室子弟,赵室甚至也快遗忘了他这个比顺宗、赵飒、赵骊还要高一辈的王爷。
那么今日,我剑魔独孤,便是赵室子弟。
一生为剑而活。
今日以一生之剑,为赵室江山而出。
剑魔独孤出剑。
那双自剜后空洞的眼眶里,闪耀着深渊一般的梦魇。
剑意破海,冲天。
偌大的东海海面,似乎被一张无比巨大的纸张,平平的压了下去,视线所及之处,海天之内,海面齐刷刷的下沉三尺。
一瞬之间,整个东海,甚至连李汝鱼都听不见哪怕是一丝声音。
没有声音的世界,却如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又似黎民前的最后黑暗。
极度的静谧之中,最终将爆发出大凉天下迄今为止最为强大的一剑。
仅一剑。
而此刻,云霄之中,才有了唯一的声音,一道很轻很脆的声音,“诸天四海,圣人辟易。”
河图洛书许成圣!
然而端坐海底的剑魔独孤却咧嘴一笑。
你许,我亦剑道成圣。
你不许,我亦剑道成圣。
差别仅在于自己出剑之后,为天下所尊还是为天下所讳而已。
出剑,出剑,出剑!
哗!
大音希声。
剑魔独孤所坐海底畔的那一座小岛,没有丝毫征兆的,在极尽的庞大声音而导致的静谧之中,倏然间化作万千尘埃,又被海水所卷。
冲天而起。
剑魔孤独身畔,海水倒卷冲天而起,一条十余米粗大的水龙,昂首峥嵘,从水面升腾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十余米粗大的水龙,长达千米,在东海之上发出清越剑吟。
摆尾。
向西而去。
剑意如织,整个天地之间,都只剩下这道恢宏得无法形容的剑。
剑圣之剑。
一越千里,万里,直指西域沙漠尽头的东土。
目睹这一幕的李汝鱼有些热血沸腾。
令狐有些口干舌燥。
两人在这一刻,才真正的见识到了剑道的深远——这就是剑道成圣者的最后一剑啊!
汴河畔,直钩垂钓人睁眼看世间,眼眸之中只有那条水龙,最终只是喟叹了一句,道了一句圣人辟易而赴生死,吾亦不忍独安也。
兵家圣人,将出草冢!
对手是谁?
草冢圣人的目光落向西方更西,笑了笑。
活了六百多年的兵圣。
百里春香!
出身于大凉的百里春香,开创大燕王朝的燕太祖,如今在东土,却是大骊皇室的守护者,知道这个秘密的,即使在东土也无人知道。
不巧的是,来到大凉的嫁衣女子,却是大成王朝九公主,她腹中那个鬼胎,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隐秘,于是女帝也便知道了——大骊的前身,本就是大隋。
大隋皇室慕容氏,本是这对夫妇的后人!
女帝知道这个隐秘后,面对兵家圣人百里春香,她亦不敢小觑,改元大定之后,便让一个叫闫擎的人来了一次汴河畔。
草冢里直钩垂钓人便知道,自己和百里春香必有一战。
阴兵之战!
圣人庙,范姓庙祝抬头望了一眼从上空掠过的水龙,笑了笑,对身旁的道姑聂隐娘道:“还记得我有次去垂拱殿见君王,这位剑道圣人适时还穿着开裆裤,却已拿着一柄木剑追打着大内高手,为君王所不喜,这些年后,他终究还是姓回了赵。”
心中无欲无求的道姑早已不是当年聂隐娘,闻言颔首:“此,即为剑魔之道。”
世间无神仙。
所谓圣人,也终究只是活得更久一点,能耐更大一点的人罢了。
自然无魔。
剑魔,也是个人。
只不过他活得不够鲜活,太过于自私,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剑,于是世人只看见他是剑魔,却不知道,他依然是赵室子弟。
泰山之巅,满身尘埃,身上却隐隐有佛光的风城主睁开了眼。
受玄奘佛法影响,风城主已有佛性。
见状微笑,顺手一拈,手中便显一花,道:“放下屠刀,魔亦是佛。”
东海之滨到临安的半途上,清风之中,夫子拉着李婉约显身,立于半空之中,望着水龙西去后,第一次在这片天下对人行礼。
剑魔独孤,当受得我李太白一礼。
李婉约双眸灵动,“这一剑后,他会死吧?”
夫子沉默不语。
临安,垂拱殿里,女帝身旁站着雪娃娃张河洛,以及只看得见嫁衣和长发交织红黑光影的鬼胎,女帝笑了笑,对身后不远处的颖儿说道:“传宗正寺,赵室宗谱添东海王,讳固。”
雪娃娃张河洛呢喃了一句,“你不追封一下他?”
女帝犹豫了下,“交给赵祯罢。”
待剑魔独孤这一剑落向东土,待夫子归来,再等来汴河畔的那位圣人,自己便要离开大凉,在这之前,只剩下一件事:擢升李汝鱼,使其有兼国之地位。
至于赵祯身后那个隐藏着身份,如今得到白虎神将赵飒和安梨花之助的赵普,交给李汝鱼来对付好了——若连这也对付不了,他凭什么成为女帝之剑?
还有一个隐患。
如今依然在广西沿海溜达的那位一旦成圣谁也阻止不了的牧童。
他什么时候来临安?
他若来临安,是支持李汝鱼还是支持赵普?
女帝也没有把握。
这是一个别说女帝,哪怕是整个东土加上大凉,几千年的历史中,也找不出一个人可以把握他的异人——真正的道家圣人。
东海之滨,随着一剑西去,这一片海域的海水,凭空下降了一尺有余,一身黑衣剜目的剑魔独孤,浑身开始沁血。
最终目光游荡,扫遍了天下。
在生命的最后片刻,这位一生为剑,最后又为大凉而死的剑魔,依然在求败。
但不再是执念。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败一次了。
寂寞如雪,也很美。
挺好。
于是他轻声说了句:“父皇,我不愿意负了手中长剑,于是负了你,负了皇兄,也负了侄儿,本以为这一生也要负了赵室的千万里河山,然今日油尽灯枯之际,我对得起赵姓。”
独孤大笑。
我,剑魔,独孤,姓赵。
名固。
我若在,则这片天下固若金汤!
噗!
黑衣男子,这位刚踏入剑道圣人的剑魔,肉身于刹那之间迸散,消融在漭漭东海水中,就此,守护着这片天下的东方海域。
人间再无剑魔。
天地悲鸣。
那条剑圣最后一剑化作的水龙,此刻已在荒漠之中,掠向绝壁形成的长城,欲要越过守望之地,落下东土。
惊醒了后被世人尊为迦楼罗的西域少年。
水龙所向之地,是东土象征着皇权,象征着历史的神庙。
大皇庙!
水龙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若剑落,则大黄庙必将夷为平地。
然而水龙此刻却发出悲鸣声。
剑失其主。
岂能不悲。
然而整个东土,大骊、大徵、大成三大王朝,却在这一天,感受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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