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自顾自坐下,不无鄙视的看着范夫子,“我有点后悔了。”
这样的人渣,自己竟然会放任他离开建康。
真是瞎了眼。
或许是说了一句憋在心中的真话,范夫子也放开了,轻笑道:“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异人,我太知道世间的珍贵和美好,像我这样的人,生前锦衣玉食,这一世又怎么会委屈自己。那一世,我有施夷光这等美人在怀,眼里早已不容庸脂俗粉,何况宁浣的身体里住着真正的阿牧,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她?”
李汝鱼摇头,“可是你爱的人是阿牧身体里那个人。”
范夫子笑了,一副只有男人才懂的笑容,“你还年轻,这样说罢,让你选择,窈窕多姿美貌如花的女子有一颗寻常女人的心,体重两百斤却有一颗奇巧玲珑心的女子,你怎么选择?”
“所以归根到底是选择千篇一律的娇艳之躯,还是选择有趣的灵魂两百斤?”李汝鱼又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我会选择我爱的。”
范夫子哈哈大笑,“虚伪,那是因为你家那个谢晚溪,本就悬名豆蔻录榜首,如果阿牧要成为你的女人,你会接受吗?”
李汝鱼认真思考了很久,“阿牧不会喜欢我。”
范夫子摇头,“重要的不是她喜欢谁,而是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李汝鱼不无鄙视的笑,“所以,其实阿牧当年为了你的宏图霸业,甘心作为美人计的棋子,其后你伴她一生,只不过是因为你觊觎她的美色?”
范夫子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迟缓的点头,“当年的阿牧确实很美,不比今日宁浣差。”
李汝鱼一直在认真的看范夫子,发现他并没有丝毫说谎的迹象,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何一见到范夫子,就对他有憎恶的情绪了。
男人也有很准的直觉呐。
有些意兴阑珊,轻声道了句:“很好,那可以请你去死了。”
李汝鱼长身而起,按剑。
范夫子得意的笑了,笑得有些狰狞,声音很微弱到只有李汝鱼能听见,“这里是开封,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准备就来见阿牧和你?这一世我可不想死得太早,只要待价而沽到了一定火候,就能进入小朝廷任职户部尚书,和王琨一起辅佐太子赵愭,将来我房中美女,又何止宁浣,若是赵愭拿下天下,你家的晚溪也将是我房中人。”
李汝鱼骤然恚怒,刚欲拔剑,却见阿牧推开精舍的门,一脸平淡的走了出来。
范夫子立即收敛笑意,依然是那个衣冠楚楚的范夫子。
李汝鱼叹了口气,正欲提醒阿牧,却见阿牧对自己摇了摇头,捧着茶来到范夫子身前,背对李汝鱼对范夫子说道:“真的不后悔吗?”
范夫子叹了口气,“阿牧,我没有后悔路可走,毕竟当年我曾陪你白发到老,却辜负了她一辈子,这一世,我愿意陪她白发到老。”
阿牧神情淡然的点点头。
在范夫子讶然的目光中放下了手中茶杯,阿牧伸出手,缓缓的从鬓间撕扯,片刻后撕掉覆盖在脸上的面皮,露出真容。
这是一张何等精致的容颜。
鹅脸浑圆如珠玉,洁白无瑕没有丝毫尘埃,眼睛如溪水明亮清澈,肌肤雪白温软如天上白云柔和,嫣红樱唇似那娇嫩花斑,湿润中透着诱惑,又如花瓣露水,晶莹娇艳而无暇,远山黛眉青青,真如两条窈窕远山卧在明亮眸子上。
刹那之间,世间是所有光华都淡去,仿佛一却成了黑白。
天地之间,只有这一张容颜。
若说谢家晚溪之美,如青梅绽放,那阿牧容颜之美,若玫瑰盛开。
不输晚溪。
若真要比个高下,那谢家晚溪唇角的淡青色美人痣有一种红尘娇艳的风情,而阿牧的无暇之美却如月宫仙阙一般高寒。
少了些许人情味。
随即,天穹落惊雷,阿牧挥手破之。
异人阿牧,可引惊雷,却不因剑道而引,而是露出那张不输前世的祸国容颜才会引惊雷。
范夫子口瞪目呆,盯着那张美得没有人性可言的脸,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后悔至极。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己会愚蠢到发现不到这点细节,她本就是捧心的绝美女子啊,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普通女子……自己简直蠢不可及。
范夫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阿牧手一翻,面皮重新覆盖上脸。
阿牧看着范夫子摇了摇头,“我从没想到,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竟然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再见了,是时候和过去说再见了。”
所以,你现在后悔了吗?
阿牧转身在破掉一道惊雷,看着李汝鱼,“我失恋啦。”
李汝鱼哭笑不得。
因为阿牧背对自己,倒是不知道那张面皮下究竟有一副什么样的容颜,但看范夫子吃了屎一样的神情,估计不会太差?
也许比不太差还要好一点?!
李汝鱼不关心,只是轻轻拍了拍阿牧的肩膀,“好了,现在轮到我的事了。”
阿牧犹豫了下,“不要杀他好不好。”
终究是曾经的爱人,虽然这一世都不再是那一具皮囊,他依然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自己依然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但无法亲眼看见他死。
李汝鱼摇头,“不行。”
他必须死。
如果君子旗说的没有错,这个范夫子治国很有一手,先不说他的人品,但说他的治政能力,就很可能帮助太子赵愭惑乱江山。
这样的异人必须死,没有商量余地。
阿牧跺脚,“你也是个贱——”忽然觉得这么说李汝鱼不对,立即改口,“坏男人!”
说完转身跑进了精舍。
李汝鱼无奈苦笑,按剑看着范夫子,“如果某个异人告诉我的消息没错,你只是个读书人,那么你要是想活着离开这里,最好有读书圣贤的仙人手笔。”
但这样品行的人,怎么可能比拟直钩垂钓的草冢圣人。
范夫子情绪复杂的盯着精舍,对李汝鱼的话视若罔闻,许久才轻叹了口气,忽然咧嘴一笑,“我确实后悔了,但是无妨,这里是开封,只要杀了你,阿牧她也得留在我身边,迟早会原谅我的。”
李汝鱼呵呵了他一脸,“无耻之尤。”
范夫子好整以暇的负手看李汝鱼,“你还小,不懂女人心四,女子三从四德,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事,只要我真心对阿牧,她会原谅我的。”
李汝鱼缓缓拔剑,“你没机会了。”
范夫子怡然不惧,退后了几步,忽然对不远处的杏林里喊道:“告诉王相公,我愿意入仕为户部尚书,但他现在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杀了这少年,留下阿牧!”
李汝鱼怔住,旋即一脸唾弃,这就狼狈为奸了?
杏林里,陆续走出三人。
一高一矮一道士。
较高的是位老熟人,在建康有过一战,后在下马口刺杀君子旗被毛秋晴所阻的抱剑青年,此刻穿着淡薄衣衫,怀抱长剑走了出来。
更高的亦是个青年,站在抱剑青年身旁,足足高了一个人头,身长魁伟至极,腰大数围,金面无须,虎目浓眉,手提一柄银镋,沉重至极,只是神情也有些呆滞,似乎智力不太正常。
这个魁梧青年一出现,整个杏月湾附近都弥漫着一股让人踹不过气内的压迫感。
而那个道士则大袖长袍面目枯瘦,戴着莲花馆手执拂尘,没有多少道骨仙风,枯瘦的面颊却有种妖异的诡秘感,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抱剑青年带着魁梧青年来到范夫子身旁,笑道:“王相公说了,只要先生答应入仕担任户部尚书一职,任何要求我都可以代他答允。”
范夫子点点头,“无须我再说罢?”
抱剑青年嗯了一声,“杀了李汝鱼,留下阿牧的女子,交由范先生发落,可曾有误?”
范夫子点头,“没了。”
旋即有些不信的道:“我若是没记错,你在建康是不敌阿牧的,今日要留下阿牧,就你和这位……这位壮士,能做到?”
阿牧可是能一剑破百甲的人。
抱剑青年哈哈一下,“实际上他一人足矣。”
王相公敢来开封,明知道岳家三世子是无双异人,岂会没有应付后手,答案就在自己身旁的这个魁梧青年身上。
若是岳单不顾任红婵的死活要和王相公撕破脸皮,那么这魁梧青年可杀之。
顿了一下,抱剑青年很好的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鄙视,半带嘲讽半带笑的说道:“原来范先生也会沦陷到美人之手。”
隔的远,不曾见到阿牧真容。
但范夫子忽然改变主意,而且丢掉了节操,显然这个叫阿牧的女子应该是个极美的女子,就算不如任红婵,也应该不会差宁浣太多。
范夫子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抱剑青年不再戏谑这位注定要在小朝廷风生水起的异人,转头看向李汝鱼,神情轻松的道:“这一次,你恐怕真的得永远留下了。”
今日杏月湖畔没有岳单。
但有一位不输岳单的无双猛将,抱剑青年不知道相公王琨的这张王牌有多强,但魁梧青年手中的银镗,却有数百斤重。
由此可见一斑,其力气绝对不输力盖山河的岳单。
没有画道圣贤钟铉之助,没有夫子千里借剑,李汝鱼又怎么可能再次挥出能击败岳单的那种剑来。
所以,李汝鱼必死。
实际上,如果阿牧不出手,自己一人即可杀李汝鱼。
李汝鱼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欠算万算,没有算到范夫子是如此无耻之人,先是为了宁浣之美拒绝阿牧,如今又为了阿牧和王琨狼狈为奸。
身旁忽有风起,阿牧如影子一般飘来,站在李汝鱼身旁,手执木剑破掉一道惊雷后,无比失望的看了一眼范夫子,旋即对身旁的李汝鱼道:“我觉得你说的对。”
他真的该死了。
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竟然见过自己真容后,彻底的抛弃了先前的原则,竟然妄图杀了李汝鱼后将自己幽禁起来作为禁脔。
我心已被你伤透。
所以,你也真的该死了。
李汝鱼苦笑,“可是我也算错了,今日怕是杀了不了他。”
阿牧笑得很云淡风轻,“那我们先走,改日再来过。”
李汝鱼点头。
抱剑青年摇头,“想走,有隋天宝在,怕是走不了。”
隋天宝,就是很旁这位智力有些毛病的魁梧青年的姓,用王相公的话来说,这是一位可以媲美甚至可以杀岳单的人,据说为了得到魁梧青年,王相公的人死伤无数。
唯独遗憾的是,这位叫隋天宝的魁梧青年亦是个异人,提银镗不会引惊雷,但一旦出手,便会引发惊雷落下,所以今日请出了一位高人同行断惊雷。
岳单有一位贤师道人可断惊雷,王相公也有这么一位高人,和临安钦天监那位老监正一般,都是手段通天可断惊雷的无上仙师。
嗯,只不过王相公这位仙师更像是一位妖道。
那位仿若妖道的高人,据说绝不会轻易出手,抱剑青年依然觉得,这位妖道仙师会不会是王相公为他自己准备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妖道诡异的笑了一声,嚣张的道:“尽管出手罢,惊雷交于贫道之首,无惧,倒要让那个岳王府那沽名钓誉的人知晓,何谓道术通玄。”
范夫子退了开去。
阿牧站到李汝鱼身前,压低声音道:“我先拦住他,你且退。”
李汝鱼摇头,“一起走。”
阿牧也摇头,“那样谁也走不了。”
抱剑青年也摇头,“无论怎样,你们都走不了。”
阿牧呵呵。
李汝鱼按剑,战斗一触即发。
抱剑青年对魁梧青年隋天宝说道:“你缠住那个用剑的女子。”
魁梧青年咧嘴一笑,“我喜欢女子。”
抱剑青年一脸黑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这位异人啪的一声丢掉银镗,张开双手一个狼扑,就要给阿牧一个熊抱,顿时无语至极,这尼玛简直找死啊。
蓬的一声,银镗在地,众人只觉脚下一阵震动。
范夫子也是一脸黑线。
阿牧怒极,“滚!”
木剑倏然刺出,骤然之间,宛若一道月光闪耀,强势的剑光从木剑上炸裂,犀利剑气割裂空气,欲要切割眼前一切阻碍。
那隋天宝虽然智商不行,但并不是白痴,竟然在间不容发里停住,侧身闪过剑气,一脸委屈的道:“女子,凶,不听话,不乖,该打。”
也不见作势,一勾脚那银镗便到了手里,对着阿牧兜头罩脸的劈下。
天穹之上,骤然起血云。
一道赤白闪电啪的一声刺破长空横贯天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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