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人,则是白衣胜雪的夫子,喝着酒看着残雪风景,情绪有些高涨,哪曾管他人目光,笑眯眯的对着什么。
皆有一身傲骨。
米公公并没有在意这些小事,笑着以一句小词开篇,引出了今日文会,然后又说大家应该砥砺互勉,以求共仕朝堂为天下苍生幸的冠冕话。
文会么,不外乎就是吟诗作对,但诗赋较难,毕竟没几个才子真的能做到七步成诗,还是作对来得雅俗共赏一些。
果然有人抛出了话头,说我前几日路过金水桥,忽生一上联,献丑说与诸位听听,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说了这句话后倒也没说对子,端起酒杯浅抿。
这就是酸儒气。
说也是可以的,但你们也得恭维一下我——这是通病也是习俗,于是有人笑说了几句你可是咱建康府学的大才子,哪敢指教,倒是说对子罢。
这位年轻才子于是笑道:“独立小桥,人影不流河水去。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一般而言,文会都会先暖暖场,若是一上来就是谁都答不上来的绝对,那还有什么意思,是以这个对子并不难。
很快有人对出:对歌长夜,清音未散明月走。
倒是好对。
范夫子喝着酒问宁浣,“可有对?”
宁浣砸罢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想了许久才道:“重拾旧梦,情缘已作落花零。先生觉得可好?”
范夫子笑了笑,还行。
另一个角落里,夫子也在低声问李婉约和你们可有对。
李婉约放下酒壶,思绪良久,才道:“我有一对,轻捧残卷,墨香常逐清风来。”
夫子点头,“不错。”
小萝莉眉眼弯弯的笑,“我也有哦:泛休野渡,渔舟常伴秋月至。夫子你有对吗?”
夫子笑而不语。
我有对,“寒眠陋栈,梦魂曾逐故乡醒”,但不愿说与人知,免得又要让那少年挨惊雷。
又有人出对,却是一个旧对:
听雨,雨住,住听雨楼也住听雨声,声滴滴,听,听,听。
这是顶针联中对子,所谓顶针联,乃是将前一个分句的句脚字,作为后一个分句的句头字,使相邻的两个分句,首尾相连,亦称“联珠对”、“联锦对”。
这个对子虽是旧对,但难度相当高。
但这这种对子早有人精研,很快便被对了出来:观潮,潮来,来观潮阁上来观潮浪,浪滔滔,观,观,观。
文会气氛越发活跃,各种对子层出不穷。
童子看橡,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先生讲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月月月明,八月月明明分外;山山山秀,巫山山秀秀非常。
皆是好对。
夫子有些意兴阑珊,对子不是他所长,于是只管喝酒。
却见忽有人来,很是自来熟的坐在夫子对面,笑道:“李夫子,有扰。”
夫子见过他。
上元县主簿,曾来找李汝鱼汇报过政事,倒也没曾交谈,对这位感官不算差的大儒笑道:“皆是尘世人,何来有扰一说。”
黄裳摇头,“夫子乃是红尘仙,我辈俗人仰望之所在。”
夫子也是人呐。
谁不喜欢被恭维,还是被一位大儒恭维,且神态认真,显然发自内心,想起了李汝鱼说过的事情,笑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罢。”
黄裳笑了,“夫子之于黄某,不啻于于悬江明月,仰望数百年,今朝见之,此生幸矣。”
夫子恍然,后人矣。
黄裳又问道:“敢问夫子一事,读书人读圣贤书,修身齐家之后则治国,为天下苍生,但有家仇在先,可弃而治国乎?”
夫子想了想,“小我大我之分矣。”
很简单的一句话,很直白的道理,就是蒙童私塾也知晓,可从夫子口中说出来,从这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夫子口中说出来,那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黄裳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大笑:“善!”
夫子也笑,很有些劝勉的味道:“续修道藏,是有利于千秋读书人的大事,汝当谨之慎之,此等功事,足以名垂千古。”
黄裳点头受教,“已修过,夫子勿忧也。”
夫子快意大笑,心情甚好。
于是举杯,“来来来,且进酒。”
黄裳于是豪气迸发,举杯长声大笑:“夫子有言莫敢不从。”
一杯一杯。
两人喝得壮气云天,酒微醺。
喝酒微醺之妙,在于微微微醺浅醉,如花之初绽,此中妙处,在于微醺的微字有种意犹未尽的潇洒,而微醺的醺字则有妙不可言的爽惬。
夫子还好,不负酒仙之名。
黄裳酒量却不甚出色,很快有些聊发少年狂,见着了仙人一般的夫子,这位大儒异人忍不住一甩衣袖,拂杯而起,快意诗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念得此处,天落惊雷。
意气张狂的大儒,亦是从道藏悟出武学的大宗师黄裳目露不屑,用作配饰的长剑锵然出鞘,剑斩惊雷,继续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鼓作气而歌夫子之将进酒。
惊雷不断落,却不沾身,直到将一首《将进酒》颂完后,这位大儒豪迈大笑:“天有谪仙地生莲,明月万古照山川;若又一世当先见,敢笑苍生不认天。”
大儒黄裳,挥剑斩惊雷后,神态狂热而恭谨,弯腰为礼,一揖到底,声震九天。
“大唐李青莲,请受大宋黄裳一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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