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篇 天齐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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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店附近云滚地颤,雷公逞威,鬼妖齐聚,杀机重重,鸦儿为救渡劫狐妖抗拒天雷,生死只在一瞬间。

    咱们再回到津门沙河天齐庙,日光和煦,光华璀璨,鸟雀立在房脊处自在地梳理羽毛,安乐祥和。

    冯音鹤把仅有的一把木椅搬到院中,穿着郑氏新缝制的藏青棉袍,舒舒服服地倚坐上面晒太阳。双手笼在袖中,瞌睡连绵,半昏半睡。脖颈间缠绕着方格羊绒围脖,厚实保暖,洋气时髦。

    这家伙棉袍胸口处左右两边各缝着一个小衣兜。右胸口的衣兜上方三寸处钉着大铜扣,铜扣上缠着亮晶晶的银链子,正垂进下方的衣兜中,兜里鼓鼓囊囊,喳喳微响——是块怀表。

    民国时,怀表在农村可是稀罕物,五头大耕牛换不来。

    当初津门县富甲一方的王财主救灾有功,到县署接受表彰,牛皮哄哄地戴着一块怀表,三十块银元买的!人们艳羡围观,王财主得意洋洋,百般炫耀,却惜若性命,坚决不让别人触摸。还扬言宁肯让人摸他新娶的姨太太,也不能动他宝贝怀表一指。

    怀表之珍稀,可见一斑。

    如今,冯音鹤这曾经的穷道士竟然也配上此物,回想往昔困窘,恍如隔世。

    怀表是津门县警察局长刘克辉送来的。昨日傍晚时分,他摸进天齐庙,见郑氏和大碗也在,冲冯音鹤眨眨眼,放下表就走了。

    冯音鹤追出去,两人在树林中低声交谈。

    刘克辉告诉冯音鹤这表是表姐刘梅子托他送与的,刘梅子希望冯音鹤不要记恨当初被强灌毒药的事情。

    冯音鹤慨叹,左脚不住地踏磨地下的沙土,说道:“这事我有错在先,有辱你姐清白……能看得开!”

    刘克辉放下心来,又说道:“日后你就是教书先生,穿衣说话须得稳重体面,不能冒失随意。我姐可不希望肚里孩子的亲爹像过去一样疯疯癫癫,惹人耻笑瞥白眼!把怀表佩在身上,劣马配好鞍,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冯音鹤尴尬不已,刘克辉辞别,走了没几步,回头吞吞吐吐说道:”冯先生,你复婚那晚,我来喝喜酒。你还记得,那穿青衣的算命人说过,我死后会葬在沙河这天气庙附近,还是我外甥送我入土。当时我就想,真若如此,我外甥就只会是表姐肚中的孩子……我懦弱无能,但为虎作伥,做下许多坏事,命终时也想入土为安,不愿暴尸荒野,狼吞狗嚼……到时也许还需你和鸦儿相帮衬,那孩子毕竟是你的亲骨血!“

    冯音鹤惶恐,送刘克辉离开。

    回到天齐庙,郑氏和大碗凑在油灯前,小心翼翼地捧着怀表观赏,轮流捧到耳边倾听指针走动的脆响声。

    大碗问郑氏:”娘,这表值多少钱?“

    冯音鹤坐到一边,接话说道:”值少钱不知道,不过拿到县城,保准能给俺孩子换一个小媳妇来!“

    郑氏惊喜之余还有些疑惑,不知为何这警察局长送来如此珍贵的物品。

    冯音鹤向妻子解释:“你这傻婆子,忘了当初我给县知事太太驱过鬼吗?刘局长是知事太太的亲表兄弟,人家是来答谢的!”

    郑氏释怀,连夜在丈夫棉袍的胸口缝上两个衣兜,右胸兜放怀表,左胸兜插钢笔。妻以夫贵,冯音鹤人前体面,她脸上也有光彩。

    此时,冯音鹤晒着太阳打盹,暖意融融,惬意无比,犹如老猫一样伸着懒腰打哈欠。

    大碗正在附近踢球囊玩耍,满脸汗渍,稚声喊笑。这球囊乃猪膘制成,内塞毛发线团,轻软圆鼓。大碗一脚能踢出十几丈远,碰到墙上又弹回,玩得不亦乐乎!

    大碗来天齐庙后,冯音鹤随和心宽,对这孩子无丝毫苛责,饭同食,睡同眠,情若亲父。而郑氏视大碗为日后依靠,更是倍加呵护。这苦命的孤儿心胸舒展,不再拘束,整日欢快跳跃,时时围绕冯音鹤夫妇撒娇求宠。

    郑氏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膝盖上放置针线簸箩,捏着针为大碗缝补一顶瓜皮帽,不时把针尖放到头发上摩擦几下。她抬头望着院中的丈夫和儿子,嘴角上翘,露出满足的笑意。

    大碗奔跑中,触碰砖石,哎吆一声,扑身倒地。

    冯音鹤惊呼:“鸦儿,小心些!”上前把大碗扶起。郑氏也紧忙赶过来,为大碗拍打身上的尘土。

    大碗抬头望着冯音鹤,惊异说道:“爹,我是大碗,不是鸦儿哥哥!”

    冯音鹤抱歉:“对,爹喊错了!”变得忧郁,心事重重,坐回椅子上,歪斜着身子,袖着手缩着脖子,不再言语。

    郑氏拉了拉大碗,小声说道:“儿子,你爹想他‘外甥’了,心里有些烦,来咱出去走走,让你爹自个呆一会!”,说“外甥”两字时,郑氏有意无意加重语气。

    冯音鹤皱了皱眉头,闭上眼睛。

    大碗拉着郑氏的手,说道:“娘,昨天我听见庙后的林子里有小狗叫,咱寻到它,养在庙里玩!”

    郑氏答应,带着大碗向外走。

    冯音鹤睁开眼,说道:“外面野物多,莫要走远……寻到小狗,千万看分明,尾巴下垂的是狼崽,尾巴上翘的才是狗子,别莽莽撞撞地抱回狼崽子来!”

    母子相拥走了,冯音鹤扫视天齐庙,各处满是鸦儿的身影,披着褴褛衣服,或蹲或坐,正在喊叫:“舅舅,舅舅……”

    冯音鹤嘴角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哽咽自语:“鸦儿,不能陪你南行,舅舅对不住你!”

    哭泣一番,身体乏累,冯音鹤又昏昏睡去。

    朦胧间,一条人影骤然出现在冯音鹤面前,冯音鹤惊觉,迷眼细看,大吃一惊。

    此人体材高大,双肩宽厚,高额大眼,乃一雄壮男儿。浑身无寸缕,肌肤乌青,再瞧,这人眼中无眼白,只有黑瞳,犹如深井,阴寒迫人。

    冯音鹤惊叫:“你是谁?你是谁?

    这人逼视冯音鹤,恨恨说道:“我是西冥鬼王掩日尊主罗长远!”

    冯音鹤更怕,扶着椅子上的握把,颤声说道:“罗长远?你是鬼……还是鬼王……”

    罗长远仰面哀号:“对,曾经御前神将,如今的凶鬼之王!”

    冯音鹤胆战心寒,喊道:“走开,走开,我与你无冤仇,别伤我性命!”

    罗长远摇头:“道长,我走不了,走不了,我的心被天齐帝尊锁住,离不开你的身躯。你背后刻有寐初巫咒,也压制住我的魂灵魄气,我无法动弹分毫!”

    冯音鹤诧异,不知何为寐初巫咒。

    罗长远说道:“那是混沌之初,人类第一代通幽巫祝留下的束魂请神的咒语,共六十四字!”

    冯音鹤猛然想起,天齐庙中曾有一黑石火炉,重五百余斤,自黄河沙土中挖掘而出,周身刻满符咒,刻有青龙白虎等神物,古朴拙陋,不知雕凿于何代,龙有鳞而无角,虎生双翅。叔叔冯运举曾审视火炉,从火炉底部抄得六十四个符字,形似蝌蚪,点线环绕,奇形怪状,似符又似画,晦涩难懂。冯运举研习数年,孜孜不倦,查阅道家典籍,总算窥出些微端倪。

    后来,冯运举外出远游,临行前,强迫冯音鹤趴伏于床,把这六十四个符字用银针刺刻在侄儿后背之上。

    针刺之下,冯音鹤背后血渍殷沃,疼痛难忍,斥责叔叔此举荒谬残忍。

    冯运举安抚说道:“音鹤,别焦躁。这六十四符字可不简单,乃远古巫咒,如果完整诵出,通古神镇恶鬼,妙处无尽。暂时不得其详,但研习透彻,受益无穷。留在你背上,血肉相应,形影生威,即使无法诵读,也能稳固心智,任何鬼祟阴魄不敢张狂!”

    冯运举走后不久,沙河内,一只黄鼠雨夜躲避雷劫,逃到石炉下面,雷电狂暴击下,石炉碎裂成片。自此,石炉上的符字只留于冯音鹤背上。那只黄鼠被鸦儿救下,侥幸活命,只是瞎了一只眼。

    冯音鹤正痴愣失神,棉袍敞开,刺啦啦巨响,一条铁链自肚脐猛然飞出,团团锁住罗长远,拖向冯音鹤的肉身。

    罗长远挣扎高叫:“放了我吧,让我走吧,我要去寻找我那鬼妻生下的孩儿!”话音未落,绳索回收,身形已经融进冯音鹤身体。

    冯音鹤捂着肚皮疯癫狂乱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肚脐里往外跑锁链,还把凶鬼锁进身子!”

    有人啪啪抽打冯音鹤双颊:“老冯,醒醒,做噩梦了!”

    冯音鹤睁眼,日光凉灼刺眼,视线明亮,自己躺卧在木椅上,原是一梦!身前,一矮胖人提锄而立,正是王土地。

    王土地瞪眼问道:“做梦了,张牙舞爪的!”

    冯音鹤惊骇点头:“对,我梦见有鬼显形在我面前,自称罗长远,还是什么鬼王……后来,我肚脐里飞出铁链,把这鬼拽进我的身子,这鬼可怜,哭喊着要去寻孩子!”

    王土地紧盯冯音鹤,惊虑不已,良久才说道:“冯先生,你先在此安歇。莫荒乱,只是一梦而已。我去南边看看,南边地界雷声扰动,不知何事!”

    说完,王土地把锄头扛在肩头,跑出天齐庙,向南跑去,瞬间,踪迹皆无。

    冯音鹤惊魂未定,摸摸额头,冷汗涔涔。

    “呜啊”几声稚嫩吠叫,大碗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狗乐呵呵地跑进天齐庙,郑氏在后跟从,脸上笑意盈盈。

    大碗兴冲冲喊:“爹,有小狗崽,翘尾巴的,不是狼崽崽!”随手把狗放到地上,奶狗四处爬窜嗅闻,两只乌黑的小眼睛偷偷瞥看冯音鹤。

    郑氏拍着丈夫的肩头,说道:“音鹤,也不知谁把小狗丢进沙河,幸亏被大碗寻到,否则非得饿死。要不咱留下吧,大碗也好有个玩伴!”

    冯音鹤有气无力地说道:“养着吧,也好看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