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六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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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光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徐州,南明最北实控区。

    大河滔滔。

    凤翅盔顶的红樱在风中轻轻摇摆,左都督,挂镇徐将军印,徐州总兵李成栋于城头面北而立。

    亲兵们降下军旗,副总兵杜永和匆匆奔上城头,拱手报告,“总镇,家属均已上船,全军将士整装待发。”

    李成栋哼了一声,“际泰,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总镇,照我说,去了江南花花世界,我们就不回徐州了。”

    “是啊,”李成栋轻轻说道,“不回来了。”

    “我们走,”李成栋一撩大氅,大步走出城楼,他边走边问:“最新的军情到了吗?”

    “到了,总镇。”

    “奴骑和友军现在位置在哪里?”

    “刘泽清没撤,他正在集结兵马准备再打宿迁。正白旗固山额镇准塔已率军南下,距宿迁尚有一段路程。”

    准塔是从济南过来的,刘泽清仍在战线上坚守,这对李成栋来说是个好消息。

    河南战局正在迅速恶化。建州镶白旗旗主多铎兵分三路,韩岱、伊尔德、尼堪率外藩蒙古兵走南阳;镶黄旗固山额真拜伊图出龙门关;多铎主力与孔有德、耿仲明兵出虎牢关。三路大军于三月二十二日会师归德,许定国降。

    负责防御这个方向的高杰余部李本深、胡国祯、王之纲数营望风而退,李本深还算够意思,临走前派人通知了顶在北边最前线的李成栋。李本深等人一撤,李成栋的后路就悬空了,他必须在奴骑抵达运河前重建与友军的联系。

    李成栋宁夏人,虽然一度归属高杰指挥,但他实际上是正经的明朝官军。曾任开封镇标游击,与李闯在开封打到尸山血河。开封失守南撤到宿迁才被划到高杰帐下,所部有千余精骑,战斗力在明军中位列头等。

    副总兵杜永和、张凤瀛、杨大甫、梁得胜各部,军兵已按营伍整装列队。

    李成栋翻身上马,挥手道,“弟兄们,走了。”

    …………

    南京,满城春色让人陶醉,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

    旧院。

    守序手抚筝弦,蚕丝所制,非欧洲琴的铜丝。

    浙江筝只有十五弦,与后来的二十一弦筝相比,能演奏的曲目少了很多。作为弹弦乐器,筝和琴一样面临断音的问题。这只能通过演奏技巧的革新来解决。

    窗外,佳人一袭素衣,正在长廊中独自练习悬腕摇指。

    轻轻走到惠湘身边,她专注于筝,几缕发丝因汗水贴在了脸庞上,认真起来的女人也很迷人。

    守序递过去一杯清茶,“不要太辛苦,摇指不是几天能练好的。”

    惠湘抬起头,笑着道:“我想尽快练会你给我的几首曲子。”

    “可惜我也帮不上忙。”守序苦笑,他只能把悬腕摇指介绍给惠湘,一切发力技巧和使用方法都要靠惠湘自己探索。

    筝是中国古乐中最有潜力的乐器。筝的音色优美,不艰涩不深沉。如果练会了左手,双手可以同时多声部演奏。只要突破了摇指和双手演奏技巧,一架筝就可以演出多层次的乐声,在名家手中堪比一只小型管弦乐队。表现力堪比钢琴。

    与演奏技巧相比,乐谱倒还更容易解决。欧洲五线谱此时已经通过传教士进入了中国,只是传播范围很小,仅限于北京宫廷和澳门等寥寥数地。

    利玛窦在万历年间给皇帝宫廷进献了欧洲琴,琴弦为铜丝,比之蚕丝弦,声音更清亮,也更坚固耐用。利玛窦留下的《西琴曲意》是中国第一部介绍欧洲音乐的著作。

    利玛窦之后的庞迪我在宫廷中教会了四位宦官使用利玛窦琴,汤若望则擅长古钢琴,常在宫中演奏。

    守序战舰上的乐手自是会五线谱,可他们无法将五线谱与中国的工尺谱相结合,也就不能将音乐移植到筝上。具备这个能力的,只有宫中的宦官。北京陷落,很多宦官流落南京,现在的待遇并不好。惠湘请人雇了一位精通音律的宦官,甘惟简教她五线谱。

    “甘师傅今日还要来吗?”

    惠湘继续低头抚弄筝弦,“恩,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交往这段时日,惠湘对守序已经很温柔顺从了,就是练习筝曲时没得商量。守序摸摸鼻子,又只能带着出勇去逛街了。

    “你别出去乱逛了。”

    守序:“唉?”

    “我听假母说,前院被一群军将包下了,他们带了好多兵。你下午就在院中休息吧,不要出去了。”

    惠湘对海外的地理没什么概念,只是因为守序的短发而知道他是个外夷。外夷在南京乱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麻烦了。

    “好吧,那我就不出去了,趁甘师傅还没来,你陪我走走吧。”

    ……

    很快,守序就为留下的决定感到庆幸。

    几个明军兵将破开大门,闯入小院,折檐毡帽黄战裙,腰挂柳叶刀。

    林出勇双手紧握倭刀,挡在明军面前。

    “老子要的女人,也敢不出来作陪?”一个满脸髯须的明将大咧咧走进来,“你们两个识相点就赶紧走,不然老子砍杀了你们,结果也是一样的。”

    “你可以试试。”守序摘下头巾,拔出佩剑挡在宋惠湘身前。

    短发在明军士兵中惹起了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中有人向后连退两步。明将愣住片刻,恼怒道,“怕什么,他没有辫子,不是建虏。”

    明将的眼神在出勇的倭刀上停留片刻,“小的们,给我上,这两人是倭寇,可以当场擒杀。”

    林出勇冷哼一声,左手抽出肋叉,抢先动手。天子脚下,这队显然是外地兵的明军既没带长兵也没带鸟铳。如果在战场上,守序估计这几个明军还不够一个满洲巴牙喇砍的。出勇一人对上四个明兵,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就砍伤了两人。明将大怒,抽刀就准备下场。

    守序左手拔出燧发手枪,对准了他,“我劝你不要动。”

    枪口反射着寒光,明将愣住了,自来火铳在明朝可是罕见玩意。守序这把枪曾经属于在伊柳塞拉海战中阵亡的阿佐尼亚,花纹精致繁复,更非凡品。

    打斗声惊动了前院的其他人,又进来一个明将,“老高,你疯了吗,在京城动刀子,不怕天子治罪?”

    被称为老高的明将啐了一口,满不在乎的道,“怕个鸟,天子还不是靠咱们的兵保着……”

    “高进忠,你混蛋,”见老高不听劝,新来的明将命令自己的下属,“夏虎臣,把他们隔开。”

    “诺。”

    夏虎臣跳入战团,先荡开林出勇的倭刀,又几拳把剩下的两个明军揍趴下。

    见情况有变,守序把出勇叫回来。

    来人见守序短发西洋剑,想起了近来的一些传闻,试探着问道,“某家松江吴志葵,敢问可是金城国主?”

    守序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乱七八糟的都在搞什么,喝酒都喝成这么晦气。”

    进来的明军越来越多。

    “国主?”

    这次倒是有熟人,郑鸿逵。他愣了一会才道,“我听说你住在李湘真的院子,怎么会在这里碰到?”

    “高仪兄。”守序淡淡回了一句。

    郑鸿逵见地上一片狼藉,怒道,“高进忠,叫你的兵把刀收起来。”

    “老子……”高进忠有心发作,可吴淞总兵和镇江总兵加一起,他明显弱势。

    “妈的,算老子今天倒霉,这酒不喝了。”高进忠一甩头,直接走了。

    吴志葵有心想拦,郑鸿逵制止了他,摇摇头。其他几个明将打扮的人也都发出一阵冷笑。

    吴志逵只能长叹一声,让夏虎臣帮忙扶起伤兵。

    见挑事的人走了,守序问郑鸿逵,“高仪兄,刚才那个人叫高进忠?”

    “是,刘泽清帐下的副总兵。”

    收起武器,守序道:“高仪兄,你可以转告这位高副总兵,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吴志逵闻言眯起双眼。

    “我会转告他的,”郑鸿逵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淞总兵,圣嘉兄,今天的东主。”

    “久仰,”守序进长江时路过吴淞口,与当地明军擦肩而过。

    接着是定海总兵王之仁,温州总兵贺君尧,金华总兵蒋若来,都督同知、总兵孔思诚。

    “四镇水师提督,黄文麓。”

    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明朝官军水师第一人。

    守序笑道:“黄帅。”

    与登州水师打交道有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帅黄蜚。

    黄蜚也笑道:“承蒙国主多次帮忙,黄某一直没机会表示谢意。相逢不如偶遇,今天就借着吴总镇的场子,我等请国主喝酒。”

    宋惠湘拉了拉守序的衣袖,示意不要去。守序轻轻拍拍她的手指,微笑摇头。

    “请黄帅和各位总镇先入席,我随后就到。”

    刺眼的阳光从云端射过来,几个明将走了。

    守序眯起双眼。大中午的,六个明军总兵,如果加上高进忠就是七个镇,东南一半的明军都在这里了。而且除了高进忠,没有一个人是来自江北四镇的系统,耐人寻味。

    守序帮忙把院子收拾干净,才加入明将们的酒局。被高进忠一搅合,几个明将都没了喝花酒的兴致,索性也没点姑娘,就几个老爷们在那拼杀。守序进去后,先喝了一轮,又回敬一轮,这才坐下。

    除了黄蜚和郑鸿逵,温州总兵贺君尧,定海总兵王之仁,都算邻居,守序与他们谈了谈生意。金华总兵蒋若来地盘太远,够不着,就谈谈感情。

    孔思诚是在坐唯一没有固定地盘的总兵,他是云南昆阳人。擅骑射,武艺是在座诸人中最强的,曾仗剑从傅宗龙转战西北。傅宗龙死后,护其灵柩回乡。守序眨眨眼,千里护棺,中国自古以来的忠义佳话。这位孔总镇在云南听闻北京战事紧急,招募了三千滇军北上勤王,走到河南,北京已失陷,转而到了南京。

    这经历可够传奇的。明军多数将领都是一泡污,孔思诚当的上一个信字,守序多敬了他三杯。

    喝到一半时,吴志葵站起身,拱手道,“各位兄弟都已知晓,建虏的大军南下了。楚镇左良玉为了躲避李闯和阿济格的追兵,纵火焚了武昌,裹挟百姓,大军号称数十万正浩浩荡荡开过来。”

    腹背受敌,南明快完了,守序心想。

    “国事日艰,”吴志葵新取出一坛酒,拍开酒封,拔出匕首,在掌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滴入了酒坛,他把匕首交给贺君尧,“我等今天在此歃血为盟,与敌寇绝不投降,誓保大明。”

    “请国主做个见证。”郑鸿逵道。

    守序在心中长叹一声,接过匕首。

    血与酒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苦涩。

    ……

    六总兵歃血为盟后,守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不出来。

    这日,守序一人喝着苦酒,惠湘轻抚数曲,给他解闷。

    林出勇进来报告,“主公,外面来了大队明军,包围了院子。”

    妈的,又来?

    守序摔了杯子,“出勇,把我的制服拿来。”

    全套提督礼服,金色绶带,颈挂蓝色元老院勋章和带红宝石、橡树叶、双剑的骑士勋章。

    对着宋惠湘的梳妆镜,守序剃掉蓄了数年的胡须。

    宋惠湘惊讶地看着守序换装,男人仿佛完全变了样。

    来的人是兵部尚书,新任江南督师阮大铖,秦淮名姬眼中的败类。

    阮大铖请求守序派战舰增援上游,抵御左良玉。

    “四个要求:给我十五条大船,配齐水手;2000石军粮;补充炮弹和火药;苏州关给我出一万两军饷。”

    苏州关是南明财政的核心税关,现在有20多万两白银,南京的保命钱。

    要钱要粮,在阮大铖的预料中。左良玉起兵清君侧,明发檄文,要杀尽阮奴之徒,这说的就是阮大铖。在阮大铖眼里,左良玉比建虏可怕多了。为了得到守序夹板炮舰相助,阮大铖一概答应。

    守序回屋取出鹅毛笔,立即写就命令,只有非常熟悉的人才能辨识清楚他的花体字。

    守序把命令递给林出勇,“告诉哈里斯,我在下关等他。”

    注:历史上是七总兵歃血为盟,守序把高进忠踢了。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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