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国瑛的声明一对外发表,乔霏便知道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了,不再在胡杰处多加逗留,立刻就要搭飞机离开。
胡杰家眷众多,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将乔霏送上飞机的时候,略一犹豫,还是低声请求道,“素月还在北平,现在北平沦陷了,你若是有门路,能不能将她送出来?”
“八姐还在北平?你们胡家在北平也有些门路,前阵子剑拔弩张的时候就该将她送出来,怎么拖到这个时候?”乔霏皱眉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素月的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她闹离婚后这脾气就越发古怪了,莫名其妙地恨上了我们胡家人,只要一听是我们家的人她一概不见,倒是一副很有骨气的样子,真是活活把我气死了!”胡杰恼道,父亲去世后,他与兄弟姐妹们并不亲善,唯有这个妹妹算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你说说看,她自己丈夫出轨,关我这个哥哥什么事儿?怎么就恨上我了……”
“不是还没离吗?”乔霏叹了口气,想当初好好的一对佳偶,没有几年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姓冯的臭小子已经搬出去住了,两人现在和离婚没什么区别。你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能不希望他们好吗?我知道素月不想离婚,才劝了她几句,她竟然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不会是劝她说,男人在外寻花问柳,逢场作戏都是正常的,让她大度一些,别把这些放在心上,没来由失了身份吧?”乔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知我者,霏霏也!看吧,她要是像你一样明事理,又何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胡杰苦笑道,“她要是真想离婚,那便离了好了,冯甫已经提了好几次了,她却死活不肯离,可又不肯和冯甫重修于好,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不是平白耽误自己吗?”
“她的想法是你这种没有贞c观的种马不能理解的。”乔霏讽刺道。
“啥?”胡杰瞪大双眼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从她的嘴里说出的话。
“瞪什么瞪,你那样劝她,她能不生你的气么?”乔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好吧,我尽力,争取把她送出来,但是她把女学的事情看得很重,在这样的关头上恐怕是放不下那些孩子们。”
“如果她执意不肯离开,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还是尊重她吧。”胡杰苦笑,“你们这些留过洋的女孩子就是太独立太固执,有的时候苦的是自己啊。”
虽然流行娶洋太太,但仔细想想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傻一点儿大家都活得快活。
“那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乔霏笑了笑,“我先走了,方蔚和林柔都是好女人,你不要辜负了她们。”
“我从来不辜负女人。”胡杰潇洒地笑了笑,纵使手中没有了权力,但是依旧有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生死相随,这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一回到上海的乔霏,还在机场就接到了政治宣传部的任务,她必须立刻代戴国瑛起草一份联合抗倭宣言。
“政府对于北平枪击一事,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迎战而绝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全国国民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
当此国难极端眼中,民族生命存亡绝续之时,我们为着挽救祖国的危亡,在和平统一团结御侮的基础,众志成城,共赴国难……”
这一份宣言写得自然漂亮,戴国瑛也是极为满意,不改一字便以联合政府总统的名义发出,很能够激发整个民族的士气,全线抗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就在华北地区战云密布的同时,两国的军队在黄浦江畔也一触即发。
倭国在上海的虹口、汇山码头一带一直有着据点,两国既然开战,身为临时国都的上海自然难逃一劫。
此时的沈绍隽已经荣升为第一军的军长,自然要在上海应战,虽然夫妇两人都在一处,但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都是有家难回,难得的几次见面也是在总统府的会议上。
会议室弥漫着低气压,总统府数日灯火通明,各路大员纷纷应招赶来。
不到四天的时间内,戴国瑛连续三次召集高级幕僚,紧急磋商对策。
一大批高级将领和幕僚都向他建议,以当前两军的状况,上海殊难固守,战略上不应为与敌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而过早投入大部队消耗决战。
“绍隽,你怎么看?”戴国瑛习惯性地征询自己心腹爱将的想法。
“卑职以为,在上海作战损失较大的部队一律撤往后方整补,仅在上海留少量部队作象征性抵抗后主动撤离,以图保存实力,贯彻持久抗战之方针。”沈绍隽正色道。
戴国瑛点头赞同,但是心中依然摇摆不定,就这么放弃上海总觉得不踏实。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老迈的宋慕德大叫大嚷的声音,连忙有人开门出去,原来是宋慕德得知戴国瑛有弃守上海的念头,特地赶了过来直闯会场。
“上海是联合政府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卢林先生陵寝所在,故都北平已经沦陷了,若再弃守上海,将来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卢林先生?你们这些兔崽子对得起卢林先生的在天之灵吗?……”宋慕德是党国元老,就连卢林当年都要对他敬重礼让,戴国瑛对他更是礼遇有加,他说的话无论在哪儿都是极有分量的,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怒斥,果然让所有人脸色一变,会议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慕公言之有理,再研究研究吧。”迟疑不决的戴国瑛走出了会议室,只留下了这一句不置可否的话。
乔霏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知道沈绍隽的战略是正确的,若按照宋慕德的说法死守国都,最后不仅要赔尽精兵强将,还会引发倭人的仇恨报复心理,将这种变态的情绪发泄在无辜的国民身上,继而对国民进行疯狂的屠杀。
但是她也能理解戴国瑛的顾虑,沈绍隽作为军机幕僚可以只着眼于国内的军事因素,因此可以做出单纯正确的判断,而戴国瑛却不得不考虑弃守国都在国际政治层面的影响。
这一场战若是不多加抵抗固然可以保存实力,但是一定会被国民认为联合政府懦弱,从而对戴国瑛大加攻讦,无疑又给了保皇党和党内的捣乱分子可趁之机。
从政治层面上来说,这一场战一定要打,还要集中兵力狠狠地打,就算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打出血性。
“绍隽,等一等。”众人步出会议室之时,乔霏喊住了沈绍隽,作为戴国瑛的嫡系心腹,即使政治宣传部的部长都无法参加这次会议,她还是能够列席会议。
听到这一声唤,原先脸色都紧绷着的众位同僚脸上都染上了一丝暧昧的笑意,有几个长辈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绍隽的肩膀。
沈绍隽无奈地笑了笑,却是知道乔霏的性子,家国大事在她心中永远都重于儿女情长,现在唤他绝不可能是要和他互诉衷肠的。
“现在要赶到军部里去么?”乔霏赶上他,两人的面容中都有着一丝憔悴。
沈绍隽点点头,不由自主地伸手帮她拢了拢发髻,这几日两人虽然有见面,却鲜有交谈,他看着她日日眉头紧锁,也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国难当头,谁都顾不上那么多了。
“去你车上吧,有些话想和你说。”乔霏想来想去,如今还是只能指望他了。
沈绍隽的司机很体贴地下了车,外人以为这小俩口只是在车内互诉衷肠,倒也不会生疑,这里反而是最秘密的谈话地点。
“姑父最后一定会采纳慕公死守上海的主张。”乔霏开门见山。
“为什么?”沈绍隽语气微怒,死守上海分明是不明智的,没有一个将领会赞成这样的主张。
“因为上海是国都,他担不起卖国贼这个骂名,所以最后的方针一定不可能是象征性防御,而是永久性防御。”乔霏叹道,“他的决定一下,必定没人愿意临危受命,主动去接守城这个烫手的帅印。”
沈绍隽不语,满腹不满,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而且输得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
“如果是要死守上海,你们第一军一定会被拉入保卫首都的序列,你就算是避也避不掉,倒不如主动点接了这摊差事。”
“我接有什么用?这帅印也轮不到我。”沈绍隽苦笑,虽然是军长,但他还没有资格指挥这样一场大的战役。
“这个烫手山芋没有人肯接,我准备让胡杰来接。”乔霏长长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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