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也打扰得够久了,趁着开学前这几日正可以静心读书,你今后还是可以来学校找我玩啊。”乔霏笑道。
“你……”姚若心见她语态坚决,便知道她定是来真的了,咬着唇眼眶泛泪,“霏霏,是不是爸爸和你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怎么会呢?”乔霏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舅舅是长辈,我怎么敢生他的气。”
姚若心自然知道这话不对劲,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拉着乔霏的衣袖,不让她收拾。
“若心姐,我知道你是待我极好的,”乔霏转过身拉着她的手,“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总不能和你住一辈子吧?等我过几日把新赁的房子整理好,便请你去做客,好不好?”
“爸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姚若心固执地问。
“只是闲聊家常而已。”想起姚立言说的话,乔霏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来自于亲人的伤害往往比陌生人的杀伤力要强得多,她可以忍受陌生人在背后议论她,却无法忍受同样伤人的话来自于自己的亲舅舅。
平日里她和姚立言的关系还算不错,她一向是听话懂事的,姚立言也很有长辈的风度,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两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乔霏没有想到看上去颇为亲近的舅舅,竟然会认为自己是个不清白的女子,甚至诋毁自己的姑姑,字字句句都十分伤人,便也忍不住回嘴了。
姚立言本也是好心,却没想到一向乖巧的乔霏不仅好心当作驴肝肺,还回嘴气自己,更是火冒三丈。
“我才不信!”姚若心见她无论如何不肯把原委告诉自己,气得转身飞奔出去,似乎是往姚立言的书房去了。
乔霏无暇理她,自顾自地收拾着行李,乔家有的是钱,父母又心疼她,因此让她带了几个长期服侍她的仆妇丫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乔霏突然要匆匆搬出姚公馆,可她们向来以乔霏马是瞻,个个只顾着听命收拾,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
尽管心里恼火,可她依旧礼数周全,笑眯眯地和舅妈道别,这位小舅妈虽然对她突然搬出去不明所以,可依稀听说她和丈夫起了争执,心里颇为尴尬,殷殷地留了几句,见她坚持要走,也不好再劝,便让人备车送她们出去。
“舅舅,乔霏这几日来劳您照顾,现在马上开学了,想着还是搬到学校去更有益读书些,特来辞行。”乔霏站在书房门口笑眯眯地说,姚若心正和姚立言争执着什么,姚立言抬眼瞥见乔霏,依旧是气怒未平。
“霏霏,你等等,要走一起走!”姚若心一脸激愤,上前抓着乔霏的手。
“若心姐,你要去哪儿?”乔霏将手轻轻抽回,依旧笑着,眼底却殊无笑意。
“我也搬到学校去住!”姚若心将头一甩。
“胡闹!”姚立言拍桌怒喝,他一向娇宠女儿,从没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
“怎么就是胡闹了!你真是个封建的老古董!”姚若心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顶了回去。
“若心姐,你就别惹舅舅生气了,待我安顿好之后,一定请你来玩。舅舅,乔霏告辞了。”乔霏微微躬身,也不理姚若心在背后连连叫唤,径自下楼离开。
乔霏不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有上回儿帮6行严赁房的经验,稍一打听自然知道北平大学附近哪里的房子合适,不费什么功夫便在学校附近找到一个小四合院儿,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又清净,家具一应俱全,等她两个哥哥回北平后也可以让他们住过来,相互有个照应。
仆妇丫头们忙着整理,她则带了诗文到学校附近的店铺准备买些笔墨纸砚和书籍等必需之物,却在学校大门口意外遇见了个熟人。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乔霏惊讶地看着眼前清瘦狼狈的沈绍隽,他身上的衣服微皱,眼中有着血丝,下巴处微青的胡茬,看上去很不像那个生活严谨,极重仪表细节的他。
“一言难尽。”他摊摊手,无奈地笑了起来。
“那就陪我买些东西,再回去和我好好说说。”乔霏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藤箱,知道他必然是刚到北平不久。
“回去?”沈绍隽瞠目,一脸不好意思,“不大好吧……”
“忘记和你说了,我从舅舅家搬出来了,现在单过,今天正是搬家的第一天,算你运气好,这杯乔迁酒少不了你。”乔霏苦笑。
“你搬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之前她住在舅舅家,他每次登门找她都十分拘谨。
“是啊,就在学校附近,将来上学也能方便些。”
从学校步行十分钟就能够到她的小四合院,一进门沈绍隽就不住赞叹着。
“这院子里若是能栽上一株葡萄树,夏天的时候便能坐在葡萄架下纳凉,吃几颗葡萄,喝几杯葡萄酒,岂不快哉!……这里可以种上几株兰花……这里养上一缸荷花……这里种一株桂花……”
“嘻嘻,沈公子还真是个雅人。”小丫头诗文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切好的西瓜端上院子里的石桌,“桂英嫂让公子小姐先吃些瓜果,晚饭一会儿就好。”
“沈公子不仅是个雅人,更是个爱花之人,满嘴都是花花草草的。”乔霏促狭地笑道。
沈绍隽有些不好意思,“你就别损我了。”
乔霏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你方才说一言难尽,现下却可以好好说说了吧。”
沈绍隽叹了口气,似是难以启齿,犹豫了几分钟后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次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身上的钱只够买车票,便这么一路看着窗外饿着肚皮来到北平的,别说是上学了,便是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为什么要从家里逃出来?”乔霏奇怪道。
沈绍隽的脸立刻就红了,声音又变得与蚊呐一般,“家里逼着我和一个不相识的女子订婚,我不愿意,便留书出走了,离家的时候走的匆忙,父亲也不可能给我钱,便只好只身北上了。”
乔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他狼狈成这样,“订婚又不必非得新郎在场,你虽走了,你父亲照样也是帮你订婚的。”
她记得很清楚,他的第一任妻子,便是家里逼着娶的,虽然他千万个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回乡成了亲,不过他从军之后没多久便登报离异了。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个女学生,那时候他已功成名就,手握重权,作为一位炙手可热的新贵,长得又英俊不凡,自然惹来大批女子的爱慕,这位女学生年轻漂亮有文化,在人撮合下便成了这桩婚姻,这位妻子给他生了一子一女。
但自从过上贵妇人的生活后,女学生便热衷于交际应酬,常常跳舞打麻将彻夜不归,他则在前线厮杀,本以为可以把家托付给妻子,却没想到爱玩乐的妻子为怕两个孩子缠着自己,出门后将孩子反锁在房间,结果房间突然起火,待到众人撞门进屋营救时,孩子们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沈绍隽所受打击很大,哀恸之下与第二任妻子离了婚,自此未再婚过,也不曾再亲近过女人,过着清教徒似的禁欲生活,到最后去世之时,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想到眼前这个清俊腼腆的少年今后要承担这样悲凉凄苦的命运,她不由地有些黯然。
他见乔霏的情绪突然无端低落下去,不由得有些慌了,“我是不会与那女子结婚的,若是父亲执意要我订婚,我便立刻登报解除婚约。”
乔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对于他父亲做主的婚事,他虽然不愿意,可也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反抗啊。
仆妇们帮忙将酒菜上齐,便重又退了下去。
夏日的傍晚,并不觉得闷热,轻风带来了丝丝凉意。
“说起来,咱们还同是天涯沦落人呢。”乔霏苦笑地拈起桌面上的酒杯,“就凭这个,咱们先干一杯。”
“你怎么了?”他愣愣地举杯和她轻碰了一下。
“你知道胡杰么?”乔霏微微皱眉,其实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却让她与自己的亲舅舅产生了芥蒂,提起他来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
“是那个军阀胡元祥的小儿子?”沈绍隽略一思索。
“我那舅舅觉得他与我极相配……”乔霏苦笑着点点头,仰喝尽杯中酒。
沈绍隽不语,眼底的光却黯淡了许多,胡杰无论从样貌还是家世的确都堪配乔霏。
“不久前我和表姐在舞会中见到胡杰和一个富商的姨太太**,那胡杰是个浪荡子,”乔霏微微皱眉,“舅舅明知这一点,还是执意劝我和胡杰约会……”
对于胡杰,就算他私德有失,她本也没有太多恶感,甚至觉得他骨子里也是个真性情的男子,虽然对他毫无男女之情,倒觉得他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只是姚立言的态度让她伤透了心。
明明知道嫁给胡杰,她不会幸福,依然为了利益劝她,她可以理解,但是身为至亲却恶言伤人,他太让自己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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