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个过程里,杜悦和这支舰队的指挥官,也混了个脸熟,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大汉北海楼船都督府,第一舰队校尉辛庆忌。
其叔父就是如今的大汉楼船将军、定策扶危功臣、食邑一万一千户、临淄候辛武灵。
乃是与那位如今坐镇于西域鹰扬城(旧疏勒王都),总领西域内外事的樊候续相如一般,为丞相左膀右臂一般存在的重臣。
自然,这位辛校尉,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物。
其地位,堪比过去的皇子皇孙!
须知,如今汉室,早已经和永始之前的延和截然不同了。
自丞相秉政,匡扶少主即位以来,主少国疑,内外不安,东南诸侯造反,西域乌孙跋扈,就连漠北匈奴,也一度有窥伺漠南之心。
于是,丞相乃以大智慧、大毅力,一面扶保少主,剿灭叛乱,平定内外事,一面广布恩泽,移封诸侯、列侯于西域,更以三年的时间,改革了汉室朝廷的上层结构。
永始二年,诏以天下两千石,能任职称事,岁考绩为中上者,许推九卿之权。
永始三年,诏以国策、内外军国事,咸以丞相率百官决之。
许命以地方州郡两千石、关内侯以上者,与丞相、九卿并决天下事。
永始四年,诏命天下地方州郡,六百石以上官吏,岁以春秋两季并聚州府,决其本州徭役、赋税之事。
于是,天下地方州郡的贵族豪强士大夫,统统被丞相这些组合拳所收买。
特别是儒家各派,就像见到了肉骨头的狗一样,现在儒家各派早已经不是永始元年,天天心心念念着要‘还政于天子,诛贼臣于宫阙’了。
他们比谁都支持和拥戴当朝的那位丞相。
这些年来劝进最多的就是儒生了。
特别是当年‘犯错’的东南儒生,现在已经变成了那位丞相最忠实的走狗与鹰犬。
无它。
参政议政,是儒家自孔子以来的梦想。
任何一个儒生,都是有着‘致君尧舜上’的梦想的。
而现在,丞相将大门打开。
准许各地官员参政议政,甚至推举事关国家大政决策的九卿人选(虽然推举人必须是地方州郡两千石,且限定考绩必须是中上之人),又命地方州郡的赋税、徭役之事,需要经过治下六百石以上官员投票。
于是,自孔子以来孜孜以求的理想,竟有了实现的可能。
于是,儒生们立刻就将曾经脑子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抛诸脑后。
转而歌颂与拥戴起当朝丞相来。
乃至于将当朝丞相,与旧年周公、召公共和执政,直接联系起来。
认为乃是圣人在朝,国家之福。
丞相权柄与威信,从此根植于人心。
而辛庆忌的叔父,那位北海楼船将军、临淄候辛武灵,与续相如、上官桀、桑弘羊等当年政变时,站在丞相这边或者在事后协助丞相,佐理朝堂的大臣,都在永始五年,在廷议之中被天下两千石重臣共同决定,授予他们‘定策扶危功臣’的荣誉。
这个荣誉,可比列侯还值钱。
因为,按照如今的汉家规定,定策扶危功臣,乃是国之重臣、元勋,有功天下。
故,功臣本人秩比一万石,位比国王!
享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优待,更特赐建章宫走马,受诏不拜的超级特权。
简单的来说,就是这些人脱离了刘氏之臣的樊篱,再不受刘氏天子的钳制,被天下人推到了与‘丞相共谋天下大事’的地位。
就像从长安传出来的故事,定策扶危功臣安定候上官桀受命为天子太傅,教导天子读书,天子犯错,便直接拿戒尺,将其手心都打红了。
恰好王太后来探望天子,见到这个情况,就哭着道:“太傅何至于斯?”
结果,上官桀回答:“臣受丞相之命,天下人之托,以为汉家定策扶危功臣,拜为太傅,身负天下人之望,以教导天子为己任,今天子顽劣,臣为天下人戒之而已!”
王太后大怒:“天子,君也,卿,臣也,以臣责君,以下犯上,三纲五常,卿还要否?”
定策扶危功臣,安定候、太子太傅上官桀昂首挺胸,怡然不惧:“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子亦不过天之嫡子,代天牧民而已!”
“臣闻之,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臣等定策扶危功臣,受天下人之托,奉丞相之命,辅佐天子,羽翼汉室,天子有错,亦可责之,此代天行权而已!”
于是,太后竟怯怯然,终不得再言。
这个故事传出去后,天下儒生纷纷叫好。
独夫民贼,吾能惩之!
不独是思孟学派的人在说,公羊、谷梁、左传乃至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古文诸派,也都纷纷迎合。
自永始以来,士大夫贵族地主豪强官员们,靠着丞相放权,行共和故事,渐渐的尝到了甜头。
自然,没有人再想看到过去,天子一言而决,口含天宪,无人能制的情况出现。
建章宫里的天子,在世人眼中,已经从过去绝对正确,永远神圣的形象,渐渐变成了类似神祠之中的泥塑雕像。
他可以有,但不是必须的。
正所谓,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
很多儒生,甚至深深的以为,若是天子不肖,国家或许可以干脆不立天子,免得出现周公之后,幽王之乱。
独夫民贼,更是应该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上官桀的作为,因此被人称颂,以为是古代贤臣的作为。
至于建章宫里的小皇帝和太后?
还是那句话,他有几个校尉?
永始之后,随着丞相整理、编纂的各类典籍和书册,渐渐的为人所读。
现在,天下人已经没有几个会和过去一般,愚忠于一家一姓。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故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天子,亦不过天之嫡子而已。
但天下人,亦天之庶子。
嫡子有错,庶子谏之,再谏不改,责而教之,教而不改,放而囚之,此周公所以放厉王,伊尹囚太甲之事。
于是,汉室的权力结构已经变了。
天子虽然依旧神圣、高贵。
但天下人已经可以用天下来钳制甚至限制、规制天子。
天子有错,大臣责之,责之不改,放而囚之。
一家一姓不可凌于天下之上。
当然了丞相虽然说过:天下之事,天下人皆可议之,天下之人,无论贵贱,律法制度之前,人人平等。
但终究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
定策扶危功臣,更是仅次于丞相家族的平等。
其子弟地位堪比过去的皇子皇孙,绝非虚言!
须知,这些人可是在国策大事上,享有和丞相同殿而议,最终投票决定臧否的权力。
除非丞相动用其同样被‘天下人’所共授的特权,否决廷议公论的结论,不然,即使丞相也要遵守廷议公论的决定。
而自永始以来,丞相自守其权,从未动用过这一特权。
于是,定策扶危功臣们的权柄,远远超过了实际想象。
他们虽非刘氏,却比刘氏更尊贵,虽非诸侯王,却权比诸侯王!
杜悦骤然听闻了辛庆忌的来历,自然是惶恐不已,奉承至上。
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对航线、地理的熟悉,最终,杜悦被辛庆忌征辟为楼船参军,获准携带部曲,跟随舰队,远航身毒。
巨大的楼船舰只,缓缓驶离停靠的码头。
这一支从遥远的辽东冰冷海域而来的舰队,不过四艘楼船炮舰。
但每一艘,都大如小山,搭载了水手、炮手以及名为鹰扬陆战士在内的四百余人。
其中,鹰扬陆战士,约在两百。
换而言之,这支舰队有八百可以上岸作战的士兵,编为一个校尉,倒也是合理的。
只是,区区八百名士兵,如何远征万里?
难道说还有援军?
但问题是,若有援军,这万里碧波的大洋上,如何联系?
这让杜悦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舰队抵至日南郡以南的扶南国附近,听说当地的扶南蛮族叛乱,攻破了其王都,挟持国王,围攻汉家设置在扶南国的镇南港。
辛庆忌当即下令楼船调转航向,驰援镇南港。
于是,杜悦见到了大汉王师最新的作战方式。
四艘炮舰,沿着镇南港外港一字排开。
搭载在这四艘炮舰上的上百门火炮,从一个个舱口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然后,阵阵霹雳声从舰船上响起,硝烟弥漫,三次齐射后,镇南港外的蛮族军阵,已经沦为血肉地狱。
就连他们带来的大象,也被汉军舰炮轰成了碎肉。
接着,炮舰搭载的士兵,在炮舰的炮火掩护下,由辛庆忌指挥登陆。
八百汉家鹰扬士,取下了他们背上背着的长杆武器,装填、点火、扣动扳机。
樯橹灰飞烟灭,数万蛮军尽为齑粉。
此役,汉军斩首两千,但俘虏高达一万。
扶南国自国王以下,肉袒来降,为首的叛臣,更是被扶南的叛军自己抓了起来,送到了镇南港。
汉军,在这些被发文身的蛮夷眼中,已经和神明无异。
哪怕是在杜悦这样在太学读过书的士大夫眼中,也已经和神明差不多了。
带甲数万之国,再非神话,而是现实。8)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