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九节 大战之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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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和二年九月十一,蒲昌海西北。

    随着枯水季到来,蒲昌海的面积缩小了四分之一。

    随着蒲昌海的面积缩小,道路变得宽敞起来,而凋零的树木,也令这一地区彻底坦露在所有人视线内。

    方圆百余里,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

    但,这难不倒赖丹。

    他带着自己的几十个心腹,藏在蒲昌海褪去后的卢苇枯从里,只将眼睛露在外面。

    “来了!”忽然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声,赖丹立刻就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在数百步外,一直赶着车辆的队伍,从远方慢慢的走来。

    “是高车人!”赖丹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高车,是西域对于被匈奴控制下的丁零人的称呼,其原因来自于这些匈奴人仆从,擅长驾驭一种车轮很高的车辆,并赶着它们,到处周转。

    而如今,匈奴的丁零王叫卫律,乃是汉家叛贼,据说与同样投降匈奴的李陵关系很好。

    “不要急……”赖丹小声的吩咐:“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可以了!”

    “诺!”众人纷纷小声点头,然后继续将头缩起来。

    只有赖丹,依然瞪着眼睛,死死的看着远方的那支车队。

    这支车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的国家与家族遭遇的那场灾难!

    杅祢王国的毁灭之灾,正是由高车人带来的。

    这些匈奴人的仆从,比匈奴人更残忍,更无情。

    杅祢国中,除了女人外,上至老人,下至孩子,全部被这些屠夫虐杀!

    赖丹差一点也死在了这些人手里,想到这里,赖丹就忍不住摸着胸口的一个伤疤。

    那是那场劫难给他留下来的记号——一条长达数寸,像蜈蚣一般的丑陋伤疤。

    那是一个高车人的青铜铤在他胸口留下来的记号。

    而这个记号的存在,让赖丹在过去八年,每天都会提醒自己:“赖丹,你忘记自己父母和国家的仇恨了吗?”

    现在也是一般,赖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赖丹,你忘记当年的血仇了吗?”

    然后他在心里回答:“没有!我永远不会忘记!”

    杅祢只是一个小国,人口连汉室一个县都不及。

    但那也是他的国家!

    亡国之恨,父母之仇,是支撑着赖丹活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如今,看到了当年毁家灭国的仇敌,赖丹内心的怒火,如同岩浆一般。

    他只能死死将指甲掐进肉里,让疼痛来缓解、发泄内心的恨意,不然,赖丹怀疑自己很可能会把持不住,冲上去将这些仇敌撕碎!

    ……………………………………

    北地郡,本义渠之地。

    秦昭襄王三十六年夺之,置为北地郡。

    自那以后,北地郡就成为了秦汉两代的超级兵营。

    尤其是在汉季,过去百年中,北军郡向汉室输送了大量优质骑兵军官。

    以至于北地骑士,成为了汉室边塞军人的代称。

    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北地骑士,甚至一度成为了汉军的名片。

    直到后来陇西、陇右军功贵族集团崛起以及之后的卫霍外戚军功贵族集团崛起,北地骑士的地位才开始慢慢下降。

    但,即便如此,北地骑士也依然是大汉帝国统治集团里排名前几的存在。

    旁的不说,北军六校尉中的中高级军官,就起码有两成以上,是北地郡出身!

    而边郡校尉以上的实权军官里,北地骑士出身的,也占了不少份额。

    只是,高层的富贵发达,与底层的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北地寒苦,土地贫瘠,水利设施远不如中原内郡发达,除了驰道外,全郡的基础设施几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所以,北地人民只能自力更生。

    既然土地产出太少,那他们就只能想办法从地方补偿。

    于是,北地郡的畜牧业,成为了汉室最发达的。

    甚至比拥有得天独厚优势的河朔、河西地区还要发达!

    汉太仆三十六苑,有五苑在北地郡境内。

    除此之外,北地郡当地百姓,也大量蓄养了牛羊马匹。

    尤其是羊群,成千上万,漫山遍野都是。

    北地特产的山羊羔,更是属于贡品,肉质鲜嫩,肥而不膻,在长安一只品相好的北地山羊羔,常常可以卖到一千钱以上!

    然而,畜牧业的好处和利润,却没有多少留给底层百姓。

    长安能卖一千钱一只的山羊羔,在北地商人的收购价,只得不足百钱。

    所以,北地郡的底层农民,依然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对他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向上的通道,没有关闭。

    这一代穷,不代表下一代穷!

    只要养出一个身强力壮的儿子,那么一家人的命运,随时可能因为一场战争而改变!

    军功,是北地百姓唯一出头的机会。

    故而,在北地郡尚武之风,远迈他地。

    当地的军功贵族家庭也会有意识的从自己乡党里,挑选那些足够强壮、高大、机灵的孩子培养。

    就像张越眼前所见一般。

    一边是在山林之中放牧着羊群、牛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农民,另一边则是拿着刀枪剑戟,在广阔的原野与山川之中练习的孩子。

    这些孩子年纪各异,小的可能才几岁,大的不过十三四岁。

    “将军,北地就是这样的……”鹰扬旅里出身北地的一个年轻军官,向张越介绍着:“北地苦寒,产出寡淡,百姓困苦,欲得上进,便须得从小磨炼武技!”

    “在北地,少年年八岁与同村乡党同练,而乡党中的德望之家,军功之士,则会在旁观摩、审视,从中挑选可造之才!”

    “若是足够机灵、胆大、强壮,便可以脱颖而出,得其资助,或收为义子,或以女妻之……”

    张越听着,默默点头,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那些未能脱颖而出的呢?”

    “次者,为各家所养,以为子嗣亲兵,再次者,或为游侠,或往河西寻机,末者则……”这年轻军官将手指悠悠一指,指向远方山陵之中牧羊放牛的人:“泯然众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子孙……”

    张越听着,悠悠一叹,其实他早知道会是如此。

    因为,类似的事情,在后世有无数例子。

    譬如泰国打拳的少年,南美踢球的少年,以及米帝贫民窟里打篮球的孩子。

    泰国全民学泰拳,然而,能靠泰拳发家致富,挣脱束缚者,万中无一,相反无数原本困苦的家庭,因为为了送孩子去学泰拳而变得更加贫困潦倒。

    南美洲的足球天才们,固然发光发热,但……

    大罗、小罗以及梅西们身后,是成千上万在贫民窟之中潦倒度日之人。

    科比、詹姆斯,闻名世界,但米帝贫民窟中那些追逐梦想的篮球男孩,绝大多数长大后,依旧生活在贫民窟中。

    这就是现实!

    穷人要出头,拿命拼,拿人生赌。

    一万个人里,只有几个人能赌赢,其他全部是输家!

    而更悲哀的是——这样的道路,对他们来说,确实是最公平、最好的道路。

    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张越就道:“欲改变北地面貌,不能光靠军功!”

    “水利、道路、教育,方为最佳之路!”

    只有水利设施建起来了,百姓才能吃饱肚子,道路修起来了,经济才有发展的可能,教育搞上去了,人民才有更多出路。

    这是被历史证明的道路。

    也是底层人民真正可以挣脱自己命运枷锁的途径。

    不然,光着泰拳、足球和篮球,又能救得了几个人?

    恐怕还不如一个富士康救的人多!

    但,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生产力极度落后,技术极度不发达。

    想要做到这些,无疑难如登天。

    除非……

    汉室未来可以做到和欧米殖民者一般,吸全地球的血奶肥自己!

    至少,也得吸全亚洲的血来奶自己。

    想到这里,张越就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吾要做的,乃是无比正义伟大的光荣事业!”

    “叫匈奴人、乌恒人、鲜卑人为汉牧羊,让羌人、西域人为汉种地、挖矿,叫三哥、月氏人、康居人为汉种粮,又叫他们统统买汉家的商品……”

    “只有如此,才能摆脱这无限的治乱循环!”

    于是,他策马向前,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明日正午之前,务必抵达富平!”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在河湟进行这个伟大计划的第一步——叫羌人、月氏人,为汉牧羊、耕作!

    从他们身上,吸下第一口血!

    哪怕这口血,最终喝到的都是贵族、高官、富商的肚子,但最起码剥削外人,比剥削自己人要好!

    “诺!”全军上下,立刻高声回答。

    清脆的马蹄铁,立刻动起起来,溅起无数尘土。

    沿途,无数北地少年,趴到树上、屋顶上和山丘上,远远观望着这支精锐威武的骑兵阵容。

    高大的战马,铮亮的骑具,雪亮的马刀,与头顶的长缨,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真王师,大丈夫之军也!”无数孩子满眼都闪着崇拜的神色:“我将来长大了,若是能为其中一员,便死也甘心!”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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