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六节 戏如人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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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都护……”李广利沉声说道:“吾如何能不怒?”

    借题发挥是每一个正治人物的基本功!

    若连这个技能都不能掌握,那么,这个人也就别混正坛了,赶紧回去种田保住小命吧!

    王莽看着,连忙劝道:“君候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

    李广利转过头来,不怀好意的看向王莽,目露凶光,道:“本将统帅河西,兼领西域征讨,匈奴征伐之事……自天汉以来,天下舆论汹汹,皆以为我李广利祸国殃民,举止失措……”

    “今,连匈奴小贼也以为如是!”

    “若不能给点教训,岂非让匈奴轻我?”

    王莽闻言,当然不敢说‘君候您就算给匈奴看几次笑话又怎么了?打赢最重要’这样的话,只好低头道:“大丈夫岂在凡夫俗子之议?”

    “哼!”李广利摇摇头,说道:“都护说的倒是轻松!”

    他直勾勾的盯着王莽,道:“但本将军不愿受此闷气,必定要给李陵一个教训!”

    他忍了二十多天了,已经是忍无可忍!

    如今,终于被他找到机会,抓到了借口,自然立刻就舞了起来。

    此刻,李广利的脸色因激动而狰狞起来,情绪更是跟着高涨上来,他狠狠的盯着王莽,道:“都护,无论都护同意还是不同意,本将军都已经决定了!”

    “来人!”李广利吼起来:“将王都护请下去好生照料!”

    ………………………………

    渠犁城中,李陵在城头上,远望着轮台方向。

    “李广利真的会上当吗?”李陵的亲信心腹之一的王远问道。

    “他上不上当,又有什么干系?”李陵呵呵一笑,成竹在胸一般的说道:“天下之事,事在人为,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贰师将军李广利,十余年来被天下之誉谤于一身……”

    “他岂会甘愿就这样退出舞台,沦为二流、三流人物?”

    在权力的舞台中央坐的久的人,除非老到不能动了,几个人肯轻易放下那中央的光与热?

    李陵可记得很清楚,他的祖父李广,年七十都想要主动请缨为前锋,为先锋。

    那李广利的好胜心和功名心,可是不弱任何人的。

    而其贪婪之心,更是少有人可及!

    便是李陵自己扪心自问,若异位而处,自己站在李广利的位置上,十余年来饱受天下诽谤,又承担着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期许与前途。

    日日夜夜,想着天下的议论。

    时时刻刻,为天下人指指点点。

    还要处心积虑,协调河西各方,组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而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功败垂成!

    好不容易,花了十几年时间,将河西四郡和西域各国的势力都稳固下来,这时候一个年轻人忽然崛起,而自身十几年努力与付出加在一起,都不如后者一月之功。

    换了自身,也肯定坐不住。

    故而,李陵特地让人将自己的书信,抄录了百余份,在送给李广利的同时,散发给汉军上下。

    目的不是为了激怒李广利,也更非妄想什么李广利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李陵,只想给李广利一个借口,一个挣脱束缚的借口。

    至于束缚挣脱后,李广利是会按照自己的心思来,还是另辟蹊跷,这就不是李陵所能控制的了。

    但李陵知道,至少不会再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现在的情况,是汉室拿着国力欺负人。

    而匈奴方,却只能以西域一隅之力来迎战。

    无论是兵力、物资还是其他因素,匈奴人在这个局面下,没有半点胜算。

    汉军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按照当前的部署,稳步推进,匈奴和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是**裸的阳谋,摆明车马的羞辱。

    在这个局势下,匈奴方唯有夹着尾巴撤出整个战场,放弃掉轮台,放弃掉尉黎、龟兹以及整个天山北麓范围内的土地,甚至可能不得不放弃白龙堆,退守车师。

    这就是孙子所谓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打法。

    将汉军和汉室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

    在这种打法下,匈奴人和他,别说有什么机会了,能不将之前占的便宜连本带利的全部吐出来就已经是老天爷保佑,神明开恩了。

    换而言之,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情况!

    “那我们如何应对?”王远问着。

    “等!”李陵摩挲着手心,轻声道:“等到十月,汉军若依然保持现在的样子,我们就撤!”

    “放弃尉黎,放弃龟兹,放弃白龙堆,若有必要连天山北麓下的危须、焉奢的一部分也弃掉!”

    “等待明岁开春,赶快派人去长安请和……”

    “别管什么面子了,汉人的一切条件都答应,哪怕称臣也接受!先把情况稳住再说!”

    这一战若败,匈奴的西域部分就要丢掉一个可以持续供应资源的宝地,整个丝绸之路的北道也将从此畅通。

    而汉人更可以趁机向西进军,将汉与乌孙、大宛之间的联系通道打通。

    从而在战略上形成,汉、大宛、乌孙三面夹击匈奴西域部分的攻势。

    上一个这样被人针对的,已经凉的骨头都朽掉了!

    所以,到那个时候,匈奴就别逞强了,赶快跪下来跪舔长安,不惜一切代价,先与长安议和,让汉军退出战争。

    哪怕称臣,纵然喊汉朝皇帝爸爸,也是可以商量的。

    因为,到那个时候,匈奴的敌人,就会从汉变成乌孙!

    矛盾也将从汉匈争霸,变成乌孙、匈奴谁是西域、草原之主的战争!

    王远听着,却是不太相信,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李陵理了理衣襟,道:“匈奴人看不明白,吾等还不知道?”

    “自那位鹰杨将军北伐,封狼居胥山后,匈奴的国运,便已经若残烛一般,只差有人吹口气就将熄灭!”

    “当初霍骠姚也曾封狼居胥山,那时候匈奴不也没有亡?”王远不懂的问道:“如今,卫长平、霍冠军皆已作古,汉室国力也远不如昔,何以如今会灭亡?卑下委实不解,还请主公教之!”

    李陵看着王远,笑了一声,非常有耐心的向后者解释道:“当初,霍骠姚封狼居胥山之时,汉军可没有在楼兰设尉,更没有在河西四郡建起数千里边墙……”

    “且,时移世易,当初霍骠姚封狼居胥山,匈奴固然元气大伤,然其百年积威依在,西域诸国,哪怕乌孙也要唯其马首是瞻!”

    “单于令下,诸国纷纷以牛羊奴婢输之!”

    “故当初匈奴败走漠北,不过数年便已渐渐恢复元气!”

    “如今呢?”李陵呵呵的笑了起来:“自汉夺楼兰,贰师伐大宛后,西域诸国便为汉所震怖!”

    “前时我军攻轮台,便有西域贵族冒死报信,透露我军虚实!”

    “错非有炮车,我军恐怕已为汉军围于轮台塞下!”

    “如今,若我匈奴失尉黎、龟兹之属,丢西域北道,恐怕在西域诸国眼中,这便是黔驴技末,虎皮已破,则墙倒众人推!”

    西域各国,早就已经全员二五仔了。

    这个事情,汉清楚,匈奴清楚,李陵更清楚。

    现在特么连车师这样过去铁杆的亲匈王国,匈奴单于的狗腿子,都有王子在长安的大鸿胪蛮夷邸里为质子。

    换而言之,车师王随时随地可以上表汉天子:陛下神武天成,外藩小王仰慕已久,愿立所质汉王子为世子,唯陛下恩准。

    好嘛,于是,一夜之间,车师变色。

    连车师都是这样,可以想象其他王国是个什么情况?

    不客气的说,一旦匈奴的虎皮被戳破,甚至只是让人觉得,汉人随时会推翻匈奴的统治。

    等待先贤惮与整个匈奴西域部分的,必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落井下石。

    届时别说车师、龟兹这样的大国了。

    恐怕精绝、且末这等几千人的小国,也敢‘起兵举义,恭迎王师’。

    这等事情,过去在匈奴是秘而不宣,看破不说破。

    但如今,李陵却不管不顾的直接捅出来。

    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教育王远,更是为了借这个机会,让匈奴人知道,目前情况与局势危险和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以此逼迫先贤惮,将更多权力与兵马交给他指挥。

    让他在这天山北麓脚下,与李广利展开一对一的生死竞赛!

    赢的人赢得一切,输的人葬送所有!

    故而,李陵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对王远道:“除此之外,我匈奴还有乌孙、大宛于一旁虎视眈眈!”

    “且夫,去岁单于亲征,与屠奢对峙于天山南北,西域各部在当时便已筋疲力尽,不过数月便又集结西域诸国之力,倾巢而出而击汉轮台塞……”

    “如今之西域,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现在不能击退汉军,那么到明年开春,就更没有机会了!”

    “此曹秽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意!”

    这是事实!

    不止是先贤惮,整个匈奴帝国,现在都是这么个情况。

    从去年开始的对峙,将帝国的元气与积蓄消耗的差不多。

    还没有回气呢,漠北就被人打穿,连龙城与圣山都成为了汉军耀武扬威的阅兵场,最后更是不得不拿出无数黄金、皮毛与牲畜、人口,来赎回被俘贵族,顺便恭送汉朝大兵出境。

    更因此导致了王庭内乱与所谓‘屠奢萨满’的崛起。

    王庭如此,西域这边也差不多。

    原本,先贤惮和他的日逐王部族,应该安安静静的蜷缩身子来舔舐伤口,休养生息。

    哪成想,因漠北之故,狐鹿姑地位一落千丈,单于宝座摇摇欲坠,匈奴更是出现了内乱的影子。

    于是,为了单于之位,也为了震慑漠北各部,先贤惮孤注一掷,联络羌人和月氏人,一起发动了这场战争。

    虽然现在看来是达到了战前目的,以比较小的代价,攻陷了轮台,拔掉了汉人在西域的最大钉子。

    但是……

    战术上的胜利,无法掩盖战略上的失败。

    为了一个小小的轮台,先贤惮不顾疲惫不堪的部族与怨声载道的西域诸国,强行出兵。

    轮台是打下来了,看上去也赢得很漂亮。

    但,汉军主力一动,先前营造的一切漂亮光环就像泡沫一般瞬间原形毕露。

    十余万汉军,猬集在一起平推过来。

    面对这样的汉军主力,匈奴人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与可能。

    只好夹着尾巴,在汉军抵达前撤出轮台——甚至没有人敢去阻拦和迟滞汉军斥候的侦查。

    让汉人的斥候将匈奴的主力动向,看的明明白白。

    如今,若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退汉军的来犯。

    那么……

    匈奴人只能夹着尾巴,丢下尉黎,丢下龟兹,顺便将一小半的焉奢与危须以及白龙堆都送给汉人当点心吃。

    等到春天,看清楚情势的西域诸国,便会用脚投票。

    乌孙、大宛等国,更是会趁机落井下石,举起‘协助汉军’的旗号,一边攻击匈奴,一边趁机扩大地盘。

    王远听着,忍不住低下头来,沮丧无比的道:“事情已经败坏到如斯局面了吗?”

    “就没有办法挽回了?”

    “办法是有的!”李陵抬起头,望向南方:“但,得先击退汉军!”

    “击退之后,无论汉军的损失有多少,马上派人去长安,向汉主求和!”

    “待与汉议和达成,便请开榷市,以西域、漠北之牛羊马匹而易汉之兵家器械、粮食布帛!”

    “然后……”李陵看向西方:“挥师乌孙,灭之,再灭大宛,一统西域,绝腹背之敌,再十年生息,十年教训,方具备与汉争霸之资本!”

    “若是以现在的局面,与汉争霸,哪怕可以胜一次、两次、三次,最终只要败一次就会一败涂地,输掉所有!”

    说到这里,李陵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向在王远身后的那两个人,那两个先贤惮派来的人,李陵问道:“两位以为呢?”

    那两人早已经被李陵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和详细的分析所震慑,立刻低头拜道:“大王英明神武,实乃吾匈奴第一智者!”

    李陵听着,呵呵一笑:“匈奴第一智者?……也对,还有一个张鹰扬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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