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秋意也开始渐渐来临,风中开始有了些凉意。
但,武周塞下现在却比盛夏更热!
数不清的百姓,挤满了道路两侧。
整个雁门郡的官员、士绅与贵族,都已经到场。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塞外的原野。
作为刚刚转正的善无令,韩文带着家臣和亲朋,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武周塞的塞顶,登高望远,满怀期待的看着远方。
在他身侧,几个好友,同样激动难耐。
但有一个人,比所有人都还要激动。
她站在韩文身后,戴着一张薄薄的面纱,挽起的发鬓,垂在耳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兴奋与激动。
虽然面纱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庞,只留出了眼睛和额角,即使如此,也依然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典型的美人。
特别是那小小的脸蛋,近乎可以用一只手全部遮住。
萌的无法想象,仿佛从画册里走出来的人儿。
让人只是看着外形,就难生恶意,生出想要保护的心理。
终于,远方的视线尽头内,出现了阵阵烟尘。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烟尘,宛如尘暴一样,卷上苍穹!
于是,整个塞下的民众,立刻爆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声:
“大汉万岁,天子万年!”
“天使公侯万代,大汉万年!”
欢呼声中,无数贵族的脸色,都有些暗淡。
他们回忆起了数月前的那场灾难!
张蚩尤,真的是张蚩尤!
在那场灾难里,雁门郡官不聊生,贵无安宁。
七成以上的官吏下狱,超过一半的贵族、豪商,抄家灭门!
成堆成堆的债券,被付之一炬。
泥腿子们欢呼雀跃,而贵族官员豪商地主,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大魔王快点离开。
不止雁门如此。
当时,灾祸蔓延到整个并州官场!
并州刺史以下的大半个刺史衙门,被逮去了长安,旋即以种种罪名问罪。
三个在并州繁衍兴盛了数十年的列侯家族失势。
甚至有一人被赐死!
连丞相公子,亦难以幸免,回京之后就‘暴毙’家中。
当魔王离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以喘息的时候,甚至可以靠着吃倒霉鬼们空出来的利益强大自身的时候。
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
先是,天子亲自点名廷尉左监丙吉接任并州刺史一职,并以‘并州边塞,多侠盗之士’为由,强化并州刺史的职责,授权给新任刺史丙吉以‘纠察不法,就地断狱’之权。
更准许丙吉从廷尉府里‘择良吏百人随行’。
然后,就是,大批贵二代,甚至祖传二代空降整个雁门。
随便出个门,遇到个蔷夫、校尉,背后都可能站着一位两千石朝臣。
雁门地方县令、县尉们,父祖不是列侯、关内侯,就是两千石九卿名臣之后!
人家的家臣,都比很多雁门贵族咖位高。
于是,雁门贵族地主豪强,被这些人吊起来锤。
若只是这样,可能这些人还不会伤心。
毕竟,二代们来镀镀金,可能一两年就跑了。
到时候,自家依旧可以称王称霸。
甚至这还是一个借机攀附和巴结的好机会。
只要抱上一个金大腿,还怕不能富贵发达?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令人震惊!
在一个月内,与雁门相邻的上谷、代两郡太守、郡尉全部换人。
甚至就连郡里的主薄、司马、都邮这种过去素来是地头蛇担任的位置,也统统从长安空降!
接着,来自长安、雒阳的富商们,挥舞着五铢钱,强势入场。
雁门、代、上谷的格局立刻就重新改写。
人们瞬间发现,二代们不是来镀金的。
他们是来画地为牢,来抢占地盘的。
他们甚至打算在这边塞,扎下根基来!
这就让这些地方贵族豪强,如坐针毡!
面对长安空降来的官员、富商和他们背后的强大势力,本就已经奄奄一息的雁门贵族豪强,根本无力反抗。
再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毛纺织业的爆发与兴盛!
整个雁门,甚至代、上地区。
织机一夜间走进千家万户。
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羊毛,从塞下、塞外,运抵地方。
然后,被官府、商人等,交到他们组织起来的工坊或者卖给家庭织户。
织出来的毛料,马上运往天下州郡。
利润超过丝帛桑麻,成为汉室目前第一爆款!
并随之带动了整个边塞经济的繁荣。
从前,上代苦寒,雁门也穷的响叮当。
土地产出,根本养不活人民,所以,大批大批的农民破产,被迫成为豪强富户的佃户甚至家奴。
但现在,随着旧的贵族豪强阶级被铲除,大批佃户、家奴被释放重新获得自由。
新来的官吏,虽然将很多被没收的土地和清查出来的隐匿土地,分发给这些人。
但,缺少生产资料和资源的他们,根本无力经营。
最终下场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恶性循环!
然而,毛纺织的兴盛,改变了这一切。
大批大批羊毛的到来,养活了无数人。
男子可以参与到制作、搬运、运货以及其他流程里,而老人与妇孺,则可以参与到浆洗、梳毛、纺织之中。
雁门的百姓,一夜之间就发现,似乎可以靠自己,就可以养活家人。
而,商人们,从其他郡国运来的粮食,也立刻稳定了原本有些混乱的社会秩序。
在金钱与权力开路的背景下,雁门本地贵族豪强,被碾成了弱智。
几个月下来,随着毛纺织业的不断发展、兴盛、繁荣。
入场的势力与权贵越来越多。
雁门以及代郡、上谷郡的地方一地鸡毛。
强龙过江,碾压地方土豪,当然,也出现了地方上的强力人物,靠着自身背景和在地方上的影响力,正面刚住了强龙,迫使对方改变策略,转为拉拢的事情。
不过,这基本与雁门无关。
雁门郡豪强贵族,几乎都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几乎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与影响能力。
只能是依附长安来的权贵豪商,给他们打下手,当跟班,趁机混点汤汤水水,聊以度日。
如今,那位大魔王挟不世之功,以王者之姿归来。
只是看到那远方的烟尘,雁门本地参与的官僚贵族们,就忍不住打颤。
甚至从骨髓深处,生出了畏惧与恐惧!
想到了那累累白骨铺就的修罗之路。
但在其他所有人眼里,世界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当初,追随张越来此的士子们,现在基本都已经穿上了官服,踏入了仕途。
哪怕是淘汰郎,也都在上谷、代郡、幕南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工作。
故而,对他们来说,张越就是他们的举主!
封建时代,举主的地位,毋庸置疑!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日后无论他们走到什么位置,都得跟随举主的旗帜,主动维护、反击敌对方的抹黑。
因为,举主一倒,他们这些被打上了标签的人,必然受牵连。
所以,这些人都跟后世追星族见到了偶像一般,此刻叫的最疯,喊的最凶的就是他们了!
没办法,如今举主大胜凯旋而归,声势见涨。
只要不傻的人,都会拼命的想办法,告诉其他所有人——我是张蚩尤的门徒啊!千万千万记住我啊!
除此之外,最给面子的,莫过于长安、雒阳甚至临淄来的豪商大贾们了。
他们自费的发动了家臣、伙计、门房,来到此地,组成了一支支的欢迎队伍,敲锣打鼓,将气氛烘托的无比热闹。
这既是答谢,也是示好。
现在,傻子都知道,漠南地区乃至于整个泛塞下的地区是张蚩尤的自留地。
想要在毛纺织业里捞一笔,就必须交好那位如日中天的大人物,至少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对其有意见。
一旦让人产生了类似的印象。
轻则会被排挤出目前利润空间最大最高的毛纺织业,重则可能会被开除汉室籍贯,被人斥责为‘奸佞之徒’。
张蚩尤的狂粉,现在可是遍及朝野内外,几乎所有阶级!
商人爱上了他拓展财路,带来无数利润的奇迹。
底层百姓,爱上了他刚正不阿,为民做主的形象以及撅师万里,封狼居胥山的伟业!
士人官员,则都喜欢上了他宣扬的理念、带来的实际好处以及随时随地带下属飞的能力!
于是,当汉军旌旗,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整个武周塞,立刻沸腾起来。
而汉军的先导部队,在听到这欢呼声后,也是人人振奋,昂首挺胸,踩着鼓点,威风八面的走向那渐渐出现的驰道。
当他们通过驰道,从武周塞下的道路,进入长城范围之内。
数不清的鲜花,立刻飘落下来。
无数的民众,争相恐后的将煮好的鸡蛋、熬好的肉糜以及其他种种食物,递到了他们面前,甚至不由分说的塞满了他们双手。
武周塞之顶,韩文看着这个场面,激动不已的对亲朋们说道:“古人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过如此!”
众人都跟着点头:“然也!”
倒是那站在韩文身后的小娘,依然保持冷静,淡淡的问道:“兄长,张侍中怎的还未出现?”
韩文闻言,笑着道:“阿央莫急,今日之内,侍中公是肯定会入塞的,介时,为兄带你去认识认识!”
后者闻言,眼前一亮,面纱的小脸上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果真?”
“果真!”韩文哈哈大笑。
………………………………
此时,张越正骑在马上,与苏武并行着。
对于这位在后世历史书与人们眼中的气节代言人的传奇人物,张越尊崇非常,甚至主动以晚辈后生自居,让苏武走在自己前头。
这既是敬重、尊重,也是有意的想给苏武造势。
历史上,苏武归国后,虽然备受敬重,但却因为卷入政斗而险些丧命。
即使如此,最终也是晚景凄凉。
张越并不愿意,苏武重蹈覆辙。
于是,便起了心思,想让苏武进入文坛。
比起在政治上的天赋和能力,苏武毫无疑问,更适合文坛。
在匈奴的遭遇、折磨与困苦生活,也足以培养和熏陶苏武的文学功底,使他拥有创造出流传千古的不朽名篇的能力。
他的性子,也适合在文坛,而非政坛生活。
再加上他与霍光、张安世、桑弘羊、上官桀等人的交情,只要不掺和正治,未来当一个类似司马相如的大文豪,并在史书上留下属于他的光辉一页,完全可以想象!
当然,这也要看苏武本人的意愿了。
他若是铁了心,要进入政坛,实现他的理想抱负。
张越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尽量帮他造势,替他排掉一些雷。
至少,要避免苏武重蹈覆辙!
………………………………
近乎是在同时,长安城的章城门下。
一支小规模的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抵达了此地。
马车中,已经颠簸了差不多二十天的底格里维斯抬起头,望向长安城那高耸的城墙与巨大的城门,满眼都是震撼!
“这是……”他忍不住惊呼起来:“何等伟大的城市啊!”
他作为本都的使者,从二十岁开始就担任本都国王的代表,出使罗马、希腊城邦、穿搜于整个波斯之间,见过无数宏伟城市与文明造物。
然而……
在这距离母国数万里外,山与海的另一端,原本被认为不存在的丝国,见到了这远超罗马城、迦太基城的城市!
“只要何等强大的帝国,才能建造如此宏伟的城市啊!”底格里维斯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密特拉在上!我到的恐怕是一个比罗马还要强盛的伟大帝国!”他忍不住念诵起自己信奉的神名,祈祷起来。
他祈祷,自己的运气可以足够好,可以让这个伟大的异域帝国的君王同意向他的君王伸出友谊之手!
甚至,愿意向本都王国抗击邪恶残暴的罗马人的事业,提供援助!
所以,这些天来,底格里维斯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起码一万字的腹稿。
将罗马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们的残暴行径和野蛮行为,都一一列举出来。
他相信,只要这东方帝国的君王,给他机会,他便可以打动他!
因为,正义和公平,是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
而罗马人的行为,则毋庸置疑是在**裸的践踏这些人世间尊奉和信奉的美好事物。
他们在希腊横征暴敛,烧杀掳掠,他们将迦太基焚毁,并在其废墟上建立城市,他们在波斯肆意屠杀和驱赶当地人民,他们在爱琴海和地中海,粗暴的击毁和追击所有非罗马的船舶。
连阿基米德这样的人物,都未能逃脱罗马人的屠刀!
有着如此多罪证和罪行,底格里维斯确信,他必将获得他想要的!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
然后,底格里维斯就听到了几个男子的议论声。
凭着优秀的语言能力,他在过去二十多天里,已经差不多学会了这个东方国家的语言,虽然还不会说,但基本可以听懂。
于是,他听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段对话。
“车上何人?”
“据说是自数万里而来朝贡天子的夷狄使臣……”
“哦……”
“大鸿胪那边会派人来接吗?”
“应该不会吧……反正吾得到的命令是将之送抵大鸿胪蛮夷邸安置……”
“蛮夷邸啊……哈哈哈……那他们何时能有机会面圣?”
“谁知道呢……呵呵呵……天子又岂会随便接见来历不明的夷狄使臣?”
“也对!”
“陛下连朝臣都未必有时间接见,区区夷狄,两条腿走路的禽兽,何德何能,能面见圣天子?”
底格里维斯听着,虽然未必全部听懂了。
但两条腿走路的禽兽这句话,他是听懂了。
于是,他只觉手脚冰冷,空前的恐惧,在心底浮现。
因为他的幻想破灭了。
这个东方帝国,比起他见过的那些骄横的罗马总督更狂妄!
至少罗马人,并未将本都人开除人籍,列入禽兽行列!
而在同时,底格里维斯内心不禁升起一个疑问:这东方帝国,究竟到达了何等强盛的地步?以至于连其底层的官吏,都可以嚣张到肆意贬低和嘲讽其他国家的使臣?
而且,从他们的对话中,底格里维斯明显感觉到了,他们并非故意,甚至不是特地调侃和嘲讽他。
他们只是在进行日常交流,就像他在本都国内,与本都的士兵随**谈一样。
这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因为那意味着,这个东方帝国,恐怕已经击败和征服了祂的全部敌人!
并将祂的那些敌人,统统踩在脚下摩擦!
让他们求饶,让他们臣服,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奉其君王为主!
而这是罗马人,迄今都做不到的事情!
在希腊,希腊城邦的起义与反抗,如火如荼,在埃及,埃及人至今在抵抗,在波斯,大流士的后代已经起义,在亚细亚,本都王国与其盟友,正在积极策划,甚至打算派兵援助希腊城邦起义!
罗马人虽强,但它四面是敌。
从高卢到埃及,从地中海到爱琴海到埃及、希腊、波斯、亚细亚、黑海流域。
所有人都在反抗,都在抵抗!
而在东方,这一切似乎都不存在。
这背后透漏出来的信息,让底格里维斯不寒而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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