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节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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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丁缓的话,张越是不会接的。

    他只是微微笑着,对丁缓道:“我闻丁公,曾立有门规:不交不孝之人,不处不信之士,不见无义之人……可知丁公也是心怀壮志,胸藏鸿鹄之人……”

    丁缓听着,也是脸色微微动容。

    张越一见,就知道有戏了。

    事实上,他也是在听说了丁缓的这三个规矩才动心的若真的没有半分政治野心,丁缓何必立下那三个规矩?

    立那三个规矩,其实就表明了他也有所抱负。

    只是……张越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抱负是什么?

    望着丁缓的神色,张越在心里猜测着:“此人是哪一家的墨子流派?”

    与儒家一样,在墨翟先生时期曾经团结如一人,以严格的纪律和强大的向心力而闻名天下,与儒家、杨朱学派共为显学的墨家,在墨翟先生去世后也陷入了与孔子的儒家一样的命运:分裂!

    因为理念、主张和追求的不同,墨翟之后的墨家分为三个主要流派: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

    其中,邓陵氏之墨,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之中,发展成为了今天天下兴盛无比的游侠群体,不过现在的游侠们给当年的邓陵氏弟子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全盛时期的邓陵氏门徒,是真正的侠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们存在之时,让列国公卿胆寒,使贵族官僚战战兢兢,不敢刻薄过甚。

    不然,天知道会不会进入邓陵氏墨者的刺杀名单。

    那些狂热的相信墨翟先生兼爱非攻、尚同尚贤的墨者们‘勤生薄死,以赴天下之危’。

    不过,这种靠着信仰和精神支撑,而且很惹人厌烦的派系,在战国中期就渐渐消亡。

    其徒子徒孙们,演变成为了今日的游侠。

    而相夫氏之墨,则一直延续到了战国晚年。

    庄子就曾遇到过好几个相夫氏之墨的大拿,与之辩论,他们大约是墨家三派里最虚幻的理想主义者,追求的是思想上和哲学上的解放,寄希望于墨翟先生预言的‘新圣’出世,辅佐‘新圣’建立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中国。

    这一派系,将中国古典时代的逻辑辩证思想发展到了极致。

    庄子也受过他们的一些影响。

    而最后,也是最强大的派系就是曾经在战国时期威名赫赫,与法家共同缔造了大秦帝国并吞天下基业的相里氏之墨。

    这个派系,以技术为本,追求发明创造,希望通过器械之利‘兴天下之大义’,最终尚同尚贤,为新圣出世后,一统四海,再造盛世奠定基础。

    在秦代时,这个墨家派系,执掌了几乎整个秦庭所有的科技研究、军械制造、基础材料研究的工作。

    他们在秦庭拥有着超人的地位。

    秦代的法律,号称谁都能管,谁都能处置。

    但独独,相里氏之墨犯法,不归秦律处置。

    他们接受的是更加严苛、残酷的墨家家法处置!

    秦惠文王时,当代的相里氏之墨钜子‘腹’之子犯法杀人,秦惠文王怜悯‘腹’年老功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特别下令赦免。

    结果‘腹’说: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

    于是其子被以墨家之法处死。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吕氏春秋》之中,生动的反应了墨家相里氏这一支的思想面貌与主张。

    不过……

    在如今,无论是邓陵氏、相夫氏、还是相里氏,曾经在战国时期,任意一支都可以与儒家分庭抗礼,甚至教儒生们做人的墨家学派,都已经被历史长河所掩埋。

    到今天,想要找一个正统的传人,都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

    在战国时期,曾经兴盛无比,号称‘弟子丰弥,充满天下’的墨家三派。

    在混乱的战国时代和随后的秦末战乱之中,已经消耗殆尽了。

    这些满脑子‘兴天下之利’,想要再造新世界,打造理想国的家伙们,一个又一个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以至于‘姓名撕裂,与草木同尽’。

    而随着汉室建立,残存下来的少数人,得不到国家支持和扶持,再也不能像秦代那样有国家为靠山,做支撑,可以愉快的做他们想做之事。

    更可怕的,因为他们的先辈们纷纷‘姓名撕裂,与草木同尽’,一个个都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于是,墨家的著作和思想论述以及发明创造,能够流传下来的百中无一。

    汉季的儒生可以从废墟里挖出先人们的简牍,接续被断绝的传承。

    实在不行,还可以学习孔安国、左传诸生,开动脑洞,来一次‘俺寻思着应该是这样……’,搞起古文经学来。

    但汉初的墨家门徒们,能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只有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器物。

    制造它们的人与设计它们的人,已经死光了。

    而墨家的东西,又不像儒家,嘴炮就可以了。

    于是连和儒生们一样,开动脑洞,再创造都已经是奢望。

    于是,自然而然,陷入了恶性循环。

    秦灭不过三十年,到汉太宗之时,天下的墨者就已经消亡殆尽。

    到今天,张越甚至觉得,已经找不到正宗的墨者了。

    更悲哀的是墨家学派的思想总纲《墨子》一书,居然还是法家保存下来的……

    至于其他著作与论述?

    就只能从孟子、庄子、荀子和韩非子、吕不韦等人的著作里去找了。

    眼前这个丁缓,在张越看来,应该与相里氏一脉,有着渊源。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了理想与抱负?

    不过没有关系……

    张越相信,他抛出来的‘三世说’同样对墨家具有致命吸引力!

    因为在事实上来说,第一个抛出‘新王说’的正是墨家。

    若丁缓果真曾是一个墨家门徒,那他就不可能拒绝的了自己伸出来的橄榄枝才对!

    这样想着,张越就看着丁缓,轻声道:“公既有鸿鹄之志,何不出山,与吾共佐长孙,以兴小康,致太平,厥不世之功?”

    丁缓深深的吸了口气,咽了咽口水,咬着嘴唇,对张越道:“侍中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当年,少府卿欲辟我为千石之吏,吾对曰:千石之粟,其价几何!”

    他望着张越,虽然他的内心很激动,但理智却告诉他。

    这已经不是他和他的父祖们期望的时代了。

    这个世道也没有他施展理想与抱负的空间。

    可是……

    这些日子来,长安城内外议论纷纷,引发无数人追捧和热议的‘三世论’与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却令他内心燃起了熊熊火焰。

    许多个夜晚,他想着听说的那些事情,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先贤们曾在历史上,为了大义和天下大利,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前仆后继。

    无数仁人志士,身死于荒郊野外,尸体与草木同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哪怕是现在已经堕落为权贵走狗鹰犬的游侠们,也依旧保留了先贤们的传统。

    口诺之,而身必行之,即使身死族灭,也不眨一下眼睛。

    又何况是他?

    可……

    想着家人妻小,念着门徒弟子,他又不敢。

    他死也就死了。

    但家人妻小何辜?

    况且,早在二十年前,他的父辈就已经放弃了理想,脱下了褐衣,穿上了木屐,住进了高屋大堂。

    张越却是看着丁缓,过了一会,才道:“丁公之富,本官早已有闻……”

    “千石之粟,不过十万之钱,恐怕还不及丁公一扇之利……”

    “且新丰县也没有一个千石之职……”

    “本官挖空心思,穷其所有,最多也只能提供一个六百石之职……”

    “张侍中是在拿小人寻开心?”丁缓奇了。

    就连刘进也感觉有些莫名,连忙拉了拉张越的袖子,想要阻止张越激怒对方。

    却听着张越道:“在下岂敢在这种事情与丁公开玩笑?”

    “新丰与本官,确实最多只能拿出一个六百石之职,甚至可能只有四百石……”张越轻轻笑着,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对方跑不掉了!

    因为丁缓的神色、面部表情以及其他细节,都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他!

    其他人听着,却都纷纷变色,对张越怒目相对。

    六百石?四百石?!

    见过欺负人的,没有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甚至有人准备开口逐客,就听着张越道:“丁公难道是那种眼中只有利禄之人吗?”

    “公,家訾数千万,声名显赫,长安内外,甚至天下之间,皆曰:长安人丁缓,技巧天下无双!”

    “然则,公就真的甘心,只在这长安城,做一个匠人?终年以营造七轮扇、常蒲灯,以取悦于公侯?效倡优之事?”

    “吾闻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公有大贤,有大能,能利天下,能佐君王!”

    张越走上前去,盯着丁缓的眼睛,说道:“难道,明公不想亲眼看到,通过吾与公之手,一点一滴,将天下人从困苦、离散之中拉出来?”

    “难道明公想要眼睁睁看着,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发生在天下?”

    看着丁缓,张越伸出手来,发出邀请:“南陵张子重,昧死敢情长安丁缓,为天下苍生之念,出山助我,以佐长孙、天子之志!建小康,兴太平,齐三代之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