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节 诗经的正确解读方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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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延年望着眼前的这个头戴貂蝉冠的年轻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自入关中,他就听说了对方的别号——张蚩尤!

    传言之中,这是一个睚眦必报,反击极为迅速的年轻新贵!

    据说得罪过他的人,每一个都不得好死!

    传说中,连宫廷里的婕妤,也有一位栽在他手里,当今天子的帝姬,也曾被他狠狠打脸!

    解延年贸然得罪并吸引一位这样的年轻权贵的仇视是否值得?

    但很快他就将心中的恐惧,丢到了一边。

    “正因为此人睚眦必报,吾才必须阻止今日之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人毛诗学派已经得罪了。

    以他的性格,也必定会报复和打压毛诗学派。

    若让他顺利成为公羊学派的大儒,拥有影响公羊学派的权力,解延年敢保证,他必定会找个借口来攻仵毛诗!

    这样想着,他就毫无畏惧的上前,拜道:“不敢当侍中赞,鄙人正是解延年,蒙家师贯公不弃,收为弟子,以授《诗》之正义!”

    张越听着,却是呵呵一笑:“诗之正义?呵呵!”

    和《春秋》《尚书》一样,《诗经》作为儒家经典(准确的来说,尚书与诗经,是诸子百家都共同尊崇和认定的经典),在汉季也同样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自相残杀的内讧之中。

    特别是董仲舒上书当今,提出大一统思想,定下罢黩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后,儒家各个系统之间的厮杀,日益凶狠!

    并渐渐分裂为两大阵营——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

    在诗经的传世系统中,新兴的毛诗学派,毫无疑问的是属于古文学派的。

    虽然,大毛公毛亨先生生前声称,自己的《诗经》得传自荀子先生,乃是最正统的《诗经》,至少比其他三家正统!

    但问题是荀子先生传至汉季的唯一门徒,被确认和证实的只有一位浮丘伯。

    浮丘伯授《诗》楚元王父子,从而开启楚诗学派,楚元王父子后,鲁申公继之,出现了齐诗和鲁诗。

    至于毛亨先生嘛?

    其活跃的时代,大约是在太宗至先帝年间,除非他在娘胎里就已经在荀子门下听讲,不然不可能得荀子之授。

    所以呢,毛诗学派自己也心知肚明,号称的也是古文学派。

    其《诗经》的思想和解读来源,据说是从战国时代遗存下来的墙垣里挖出来的……

    咳咳……

    前两年孔子的当代嫡系传人,孔安国报告天子,说是自己不小心损坏了家族的孔子旧宅墙壁,从中找出了《尚书》《孝经》《礼记》《论语》等经典的竹简。

    只是这些竹简记录的文字都是蝌蚪文,只有他这个孔子子孙才能翻译……

    于是就炮制出了《古文尚书》这一弥天大谎!

    这个骗局,漏洞百出,但张越暂时不想管他。

    毕竟孔安国现在还属于宅在自己家里自娱自乐,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而毛诗的话……

    嗯嗯……

    微微理了理衣襟,回想了一下过去偶尔看过的有关如今的毛诗学派的评论和其学说主张。

    全是破绽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如今这个时间节点上,除了公羊、谷梁和尚书系欧阳学派、齐诗派和韩诗派,已经建立起了完整而严密的学说逻辑体系,可以自圆其说。

    其他新兴的年轻学派,基本上都还处于野蛮生长时期。

    它们就像后世那些最开始创业的互联网企业一样,bug多如牛毛,甚至连理论系统和主张都没有建立起来。

    毛诗学派虽然算是这些新兴学派里比较成功和发展的比较好的一个。

    但可惜,所有新兴学派的毛病和问题,它一个也不少。

    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抄袭!

    简单的说,就是山寨!所以张越负着手,毫无压力的盯着解延年。

    眼中充满了嘲讽和戏虐。

    解延年被张越盯的都有些发毛了。

    眼前此人是汉侍中、天子宠臣,钦命长孙辅佐大臣。

    汉室历史上第一个以侍中领县令职的bug!

    是真正掌握了权力,生杀予夺于一心的大人物!

    解延年忽然莫名的想起了儒门的前辈,颜氏学派的故大农令颜异的下场。

    “大农令虽然嘴上没有非议陛下,但臣以为他在腹中诽谤陛下的圣制!”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代名儒身死。

    直至此刻,他才想了起来,在真正的权力面前。

    所谓的学术、所谓的名声和所谓的道德,不值一提!

    贤如献王,廉如颜异,他们的生命,直接操于掌握权力的人的手里。

    这令解延年有些退缩,但退缩的念头刚一起,就被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打的粉碎!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的教诲,如当头棒喝,让他醒悟过来,同时也在他内心注入了无穷的勇气。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侍中官,再无恐惧和畏惧,反而充满了勇气和气概。

    “侍中难道有不同意见?”解延年昂着头,像一个骄傲的战士,此刻,他想起了先贤子路,纵然刀斧加身,但依然从容的戴上冠帽,坦然赴死。

    “鄙人,年十八得老师授《诗》,以教先王之义,学先贤之道……”

    “那何为《诗经》之义呢?”张越忽然笑着问道。

    这个问题若换一个时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读书人,恐怕都能回答出来。

    可惜,在这个时代,别说毛诗派了,就连资格最老的齐诗派的创始人辕固生在此,也要一头雾水。

    何况解延年这样的毛诗学派的年轻人?

    他闻言一楞,感觉头皮发麻。

    对啊……

    《春秋》有春秋之义,尚书有先王之义,那诗经之义呢?

    他勉勉强强的答道:“或是教化?”

    旋即他就立刻推翻了这个答案,因为他老师告诉他,《诗经》传到孔子手里的时候,孔子笔删之,以定三百一十一篇,是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孔子晚年曾经告诫门徒们说:我之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

    所以,大小毛公坚定认为孔子绝不是无的放矢,留下的诗经。

    每一篇流传下来的诗经作品,都有着它背后蕴含于的深刻含义。

    于是毛诗学派经过长期研究和反复探索终于发现了一个重要证据——诗经风雅各篇中所载的诗歌有超过六成是讽刺诗!

    于是,大小毛公欢呼:夫子果不以空言经也!

    于是在这两位大儒的领导下,毛诗学派找到了解开孔子遗存的诗经精神的钥匙——美刺。

    什么叫美刺呢?

    明面上讲好话,实则是讽刺、暗讽。

    所以他迅速补充道:“兼有美刺,以谏君王三公!”

    “呵呵……”张越听着,微微摇头:“解生所言或许有理吧……但是……为何《诗经》开篇便是《关雎》?”

    “本官闲暇时,曾经略读贵学派的《诗经训诂》,略知贵门主张……”

    “但贵门先贤从未说过,何以孔子以《关雎》为诗经篇首!”

    “这……”解延年忽然想了起来,眼前这人曾经意欲拜入君子馆,但最终没有成行的故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确实可能读过和了解过毛诗学派的理论和思想主张。

    而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更是像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心间。

    毛诗学派在现在,主张诗经乃孔子所谓‘不如见之行事深切著名’思想的直接体现,除了大雅、小雅美先王之制外,其余篇章基本上都有着讽刺当政者不施仁政的意图和背景。

    对此,毛诗学派通过数十年研究,考证出了许多篇章都和春秋记载的一些灾难与战争相关。

    于是,在毛诗学派看来,这就是自己的成功。

    也因为他们考证出了许多实锤,故毛诗学派的发展比起总是空对空的齐诗、鲁诗要更被人接受。

    但……

    在现在,解延年却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就是这个侍中官提出来的。

    既然孔子‘不以空言经’,还曾经特别告诫门徒们‘不如见之行事深切著名’。

    那么为什么孔子要将《关雎》放在诗经的抬头,作为诗经的灵魂呢?

    《关雎》人人会背,甚至可能连三岁孩子都能背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起首的第一句更是脍炙人口,堪称流传度最广和传唱度最高的一句诗词。

    但……

    孔子为何将这首男女情爱之诗放在诗经起首呢?

    不止解延年,董越和吕温等人也陷入了深深深思之中。

    已故的董仲舒教育过他们——夫子(孔子)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就如《春秋》之中,起始第一句话:元年春,王正月。

    直接为公羊学派提供大一统思想的理论支持和基础。

    所以,公羊学派才会无比关心那些‘春秋之中非常可怪异之事’,就寻思着想要从这些记录里找出孔夫子埋下的伏笔和其背后隐藏的莫大含义。

    毫不客气的说,要是孔子如今复活,恐怕会发现,他留下的每一个字都被徒子徒孙们翻来覆去的研究。

    甚至连错别字,漏字,都成为了无数人争相研究和讨论的重点。

    为什么呢?无数的疑问,不绝于耳。

    在西方,人类一思考,雅威就笑了。

    而在中国,儒生一思考,孔子就哭了。

    因为,又有人在想办法曲解和扭曲他的意思了。

    此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寂静。

    人人都皱着眉头,思考着张越的问题。

    孔子为何要将《关雎》作为诗经首篇?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何等高深莫名的道理?

    只是想想,人人都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甚至有人觉得,若能破解这个问题,得到合理解释,那么大家距离孔子的道路就又近了一些了。

    张越却是静静等待了片刻,然后微微理了理衣襟,道:“七八年前,先亡兄讳安,念小子顽劣,欲延请名师教之,乃不惜变卖土地,携小子东行河间,以觅名师……”

    说道这里,原主的记忆就不可避免的浮上心头。

    那些在河间的日日夜夜,亡兄的委屈和泪水,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刚,清晰无比,让他感同身受,眼眶也忍不住发红、湿润。

    “时至晚春,小子至今记得,当时淫雨霏霏,河间无日不雨,长兄携我住于君子馆外十里之村舍,朝听颂诗,暮闻颂义……”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的听着,汉人尤讲节义。

    特别是兄弟之情,兄友弟恭的故事总能博得人们好感,更别提张越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讲述亡兄的故事,谁敢打扰?

    “当时,盘缠将尽,长兄点不起油灯,每日只能早早睡下不能读书……”说到这里,张越的眼角就流下了泪水,不过这是演的。

    其时,当初还没有那么惨呢!

    还不至于点不起油灯。

    但不讲惨一点,如何衬托自己?

    “吾当时虽然年幼,但也不忍长兄每日为吾这顽劣小子入学之事苦恼,正好当时,有一富商也携子往河间求为门徒,其家富,每夜能燃大烛,而小子所居之室恰好有一个破壁,于是……小子便每夜趁长兄入睡后,捧书简于破壁前,以盗邻室之光而读……”

    说到这里,张越就在心里向匡衡先生说了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将您的典故抄了过来。

    但众人听着,却都是感同身受,甚至有些人还流下了眼泪。

    没办法,对于文人来说,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发愤图强,通过种种努力取得成功的故事从来都是让人感动的。

    而张越所说的这个故事,更是无比励志!

    古代有苏秦头悬梁,锥刺股,身挂六国相印,名垂青史

    今有张子重凿壁偷光!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佳心灵鸡汤,甚至可以入选汉家有史以来前十的心灵鸡汤!

    就连解延年听着都是莫名感动,羞愧的低下了头。

    因为他知道,这个侍中官所说的故事的反派,就是他和他的师门。

    虽然,这个事情他可以保证,他的老师甚至君子馆里的主事者,一个都不知道。

    因为,每年去君子馆求学的人,数以千计。

    除非求学者,才学惊艳绝伦,不然,十之**都是被婉拒。

    只是……

    这个故事与诗经将《关雎》列为篇首有一毛钱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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