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些荒谬的传言从街巷酒馆之间流出,但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诸神在上,我若是真有儿子,哪怕他的母亲只是个洗碗妇我也会将他接到身边亲自培养!我若是真有儿子,怎会容忍一个无权继承锋镝姓氏的外甥天天蹲在脚旁等着我死去后爬上院首的位置?刚才在底层大厅签名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就是又蠢又胖的那位。”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告诉你吧,他对你的评价竟然是‘让人怜惜’!哈哈哈哈!”
修染笑得太厉害,以至于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待他平静下来再次开口之时,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和你许久未见了,本想借着这次机会把过去的事情说说清楚,看来还是不行。谈论过去取决于看待往事的角度,遗憾的是你我二人暂时还是无法拥有相同的角度,所以我们换个话题吧,来说说现下的事。”他挺一挺腰身,向着茯苓微微一笑,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阿狩那孩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不愧是龙冉的女儿!她刚才攀上金乌羽翼时的身手,就算是与当年的龙冉相比也毫不逊色呵!”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进入到正题了,茯苓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修染不答话,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茯苓,那是一幅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的表情。
“一个月之前你来信要阿狩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上致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么?要我女儿开启试炼?”
“那的确是我的提议,原因在于我认为冥王·光·沙罗狩的姓氏应该获此殊荣。但是开试炼这种事……”修染沉吟着。
他本来想问——你认为我对你女儿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么?但茯苓一定会认为他有,作为他往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茯苓知道只要他愿意就确实能办得到。
他还想问——你认为我在其中能得到什么?但这问题更差,因为他能在其中得到的太多了。试炼重开本身就是个成就。若顺势而行,外界会认为他与桫椤殿大人前嫌尽弃,将会携手备战。若逆势而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冥王家族和光家族失去他们最后的继承人。可这正是他觉得蹊跷的地方。光·茯苓,还有她那位血盟密友温泉殿,怎会将这么大的好处向他拱手奉上?
“开试炼这件事我绝对没有插手过。”他决定说出真话。
“阿狩的演讲稿我看过,用的是《金乌其光》那篇文章,你在她之前登台,用的是这相同的一篇。”茯苓紧盯住修染的双眼问道。“这也是诸神单单为你降下的巧合么?”
茯苓的话如同劈开夜空照亮黑暗的闪电一般,修染忽然一下全明白了!
偶然重合的讲稿内容、沙罗狩在台上局促失败的演讲、突然出手打人后开启试炼,这些事情在他眼前清晰地按前因后果连接起来!这并不是什么让人参不透的阴谋,只是年轻气盛的女孩恼羞成怒的临时起意而已!
难道真是祖父保佑?难道真是诸神降恩么?
突如其来的领悟让修染分了心,一丝按讷不住的惊喜神情掠过他瘦削的面容,茯苓捕捉到了。
就是现在!
“我要带走阿狩!”茯苓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你站住!”修染腾地站起身来。
“还不是时候,先别回头!”茯苓告诫自己。她假装对修染的话充耳不闻,迈步向门口走去。
“请你顾及你的身份和姓氏,桫椤殿大人!”修染高喊起来,双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刚才歪倒在倾斜的桌边却没有掉下去的一摞文件这次没有坚持住,扑扑娑娑地落地了。
茯苓的脚步停下了。
修染绕过办公桌以及桌旁七零八散掉落的物品,快走几步赶到茯苓身旁。
“茯苓!沙罗狩是自己报名参加考试,通过层层选拔之后进入金乌院的。这她所经历的这个过程是传统、是律法、是百年来金乌院在五岛发扬光大的根基之所在!作为神陆之上、诸神之下独一无二的所在,金乌院可不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沙罗狩现在不只是你的女儿,还是在金乌院当众开启试炼的试炼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没有向众人做出交代就带走她,你不怕世人指责你滥用权势、为所欲为么?!”
茯苓转过身来,面对着修染缓缓摘下了兜帽。
虽然刚刚潘洛曾在他面前提到过茯苓黑发变白的事,但亲眼看到她的鬓角和发际几乎完全霜染的样子,还是让修染心中一凛。修染还能记起十几年前作为新院生的茯苓跟在她母亲身后前来金乌院报道的事,那时的茯苓,眨巴着一双弧线圆润的杏眼,歪着头偷看别人时所流露出的那一幅少女娇憨烂漫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可现在,那双眼睛的轮廓似乎随时会因承载了太多的悲伤而垮下来。
望着修染,又像是望着更远的远处,茯苓喃喃地说道:“世人的指责?我会怕么?”
她像是在自问,可修染知道,为了唯一的女儿,她什么也不怕了。
这件事情,难道只能到此为止了么?
修染仿佛看到开启试炼的消息随着观礼者们的脚步飞快地在集市、商店街、酒吧、街巷、港口、海船等各种地方传播开来,当那消息正欢快地飞跃荣耀之海时,却猛然被新变化扑进了海水中——金乌院第一次被迫中止试炼。官员、寺首、太太、小姐、商贩、船工、渔夫、水手、厨娘、女待、以及所有对试炼生成组的消息翘首以待的人们转而开始议论金乌院院首的无能、金乌院和万一寺的衰落以及神殿的势不可挡。
不行,在这种时候,我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修染暗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