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隶属于郡尉衙门的乡勇,不到五百人,战斗力也很是堪忧,只能维持秩序,基本上不值一提。
孙无终的副将,叫田洛,亦是当初同一支流民队伍里的人,身材魁梧,骁勇善战,乃是孙无终的左膀右臂。
“大哥,鲜卑人攻城甚猛,弟兄们都有些吃不消啊。”田洛一边按着胳膊上的伤口止血,一边轻松抱怨道。
此时他身上几处刀伤,晋军黑色的铠甲被染得黑红,散发着血腥气味。身材如同铁塔一般,只要矗在一旁,就能让人感觉坚不可摧。
“对了,敌方主将,好像不是慕容恪?”孙无终像是想起什么来,若无其事的问道。
没有理会田洛的抱怨,人的影树的名,现在孙无终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慕容恪到底在不在围城的队伍里。
传说慕容恪体恤士卒,围城战从不强攻,都是取巧。而眼前的鲜卑军队,明显是不顾人命的打法,即使被“震天雷”炸了一大片,亦是悍不畏死的往上冲。
“敌人主将名叫染干津,鲜卑人,乃是个无名之辈。”
田洛无所谓的说道。他脑子没孙无终好使,这也是为什么他跟着当小弟的原因。
在孙无终看来,这个叫染干津的敌军主将,不是没脑子,而是特别有脑子。
迅猛攻城,游说,从降兵中挑出可以利用的人补充兵员。
这三板斧下来,若是平常的城池早就被搞定了,孙无终自己是因为有一条更好的“明路”,所以拼死也要撑下去。
孙无终觉得,染干津在荥阳没有“得手”,这一切与智谋无关,只与信息的对称性有关。
染干津并不知道孙无终的“真正后援”是谁,只怕还以为是远在东平县的谢石,以为在绝望之下,他孙无终就会屈服。
“二弟,无需多言,走,随我杀敌去!”孙无终拔出佩剑,冲向城墙的一角,那里已经有鲜卑人登上城墙。
这场恶战持续了一个时辰,等鲜卑慕容的人退去之后,城墙上满是尸体,层层叠叠的到处都是,很多是鲜卑人的,也有一些是北府兵的。
从交换比上说,这一仗孙无终没吃亏,不过战争的胜负乃是有否达到战略目的,而非是拼伤亡。从这个角度看,荥阳城内的守军处于绝对劣势。
孙无终手下这支精兵,乃是在两淮之地千锤百炼而成的。
为什么这样强呢,一句话,因为弱的早已经死光了。
两淮流民,亦民,亦兵,亦匪,只讲拳头,不讲规矩,或者说拳头就是规矩。流民帅既是安民官,又是土匪头子,摇身一变还能成大将,这个时代荒谬而常见的逻辑。
而攻城的这些鲜卑大军,并非慕容家直属的骑兵精锐,在交换比上比不过孙无终很正常。
“大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田洛的四方脸涨的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
援兵,援兵什么时候能来!
“无妨,你想说的我都知道。粮草不是够支撑一个月么?你慌什么!”
看到孙无终镇定自若的样子,田洛心下稍安。敌军攻城甚急,但是他们一样会死人,而且死更多,真正拼消耗的话,恐怕那边的队伍只怕也会被打残,今后也未必会这样不顾伤亡。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有奇迹呢,田洛自我安慰般的想到。
夜幕降临之后,一封带着书信的箭射到城墙上,这是城外鲜卑人要谈判所做的试探。
果然片刻之后,城墙上放下一个吊篮,鲜卑人的使者随着吊篮上了城墙,半个时辰之后,该使者的无头尸体被放下吊篮!人头被挂在城楼上,远远看去阴森恐怖!
孙无终让城墙上的亲兵帮忙喊话:北府兵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誓死不降,斩来使以示威!
得,现在投降也不可能了,五千兵卒里,不可能人人都是一个心思,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但孙无终已经提前把后退的路“堵死”,他麾下的将士,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二天,城外守军只在一面攻城,放弃了其余三面,孙无终压力大减,顺便又派出几波信使,向各方求援。
包括位于涡阳等地的淮南防线,包括位于东平的谢石麾下北府兵主力。
这里面的道道,寻常人是看不懂的,真正明白的人,估计都会对孙无终的手腕有些钦佩。
洛阳城里的赵大官人也收到了信。
此时他正在长安君的闺房内,观察他第二个儿子的样貌。长子乃是谢道韫所生的赵璋,赵川妻妾很多,生的却多半是女儿。
小家伙果然皮肤很白,面部也更为立体一些,眼眶有些深陷,比起长安君来,更有鲜卑人的特征。
“若不是相信你的为人,我真不会觉得这是我儿子,相貌差别也太多了点。”赵川搂着还在坐月子的长安君,开玩笑说道。
看着怀里熟睡的儿子,脑回路清奇的长安君若有所思的说道:“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这是我儿子,你看我这脸……也没成那样吧?”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他们曾经历经生死,根本就不会背叛对方。更关键的是,洛阳城里的鲜卑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长安君就算想“借种”,也无人可借。
“我看,给他起名字叫赵琦好了。琦者,美玉也,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你觉得如何。”
“好啊好啊,夫君起的名字当真是不一样呢!”长安君一脸崇拜的说道。
呵呵,只要你开心就好,赵大官人笑而不语。
正在这时,苏蕙拿着一封沾满血的书信,递给赵川说道:“染干津现在在攻打荥阳,不过不太顺利。此次孙无终送信的使者受了重伤,进了洛阳不久就死了,信在这里。”
“行了,我知道了。”赵川拿了书信,歉意的看了长安君一眼,没想到这位来自可足浑氏的美人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夫君你是最厉害的,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打不过。”
赵川点点头,对于长安君这种盲目自信,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难道他认怂一样的说敌人很凶残,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自黑也不是这么个黑法吧?
苏蕙刚想跟着已经出门的赵川一起走,结果被靠在床头的长安君拉住了手。
“喂喂喂,过来过来,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情啊。”苏蕙不耐烦挣脱长安君的手。
这个鲜卑笨女人除了外貌出众之外,其他方面简直一塌糊涂。不过还是有点好,心比较大,不会记仇,或者说,喜欢不喜欢,这家伙都写在脸上了。
苏蕙跟她说话很随意,不会忍着自己。这个角度看,她们……应该算是某种形式的好友吧。
“府里,都在传你会进赵家大门,当六夫人,你怎么想的?”
又是这事?
苏蕙简直要烦死了,近期已经不是一个人找她“谈话”了。
没错,她的未来一定是成为赵川的女人,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不说别的,就说校事府那些堆成山的机密,赵川都不会允许苏蕙选择自己的伴侣。
除非死。
但是,她现在才十二岁不到好吧!
就算是晋国官府那里,也要十四岁才能成亲,更何况苏蕙知道赵川是一个极度反感娶幼女的人,就连长安君在洞房那时,也有十八岁了。
还有好几年时间,就不能让她自由一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么?
“你啊,平日里看着那么聪明,怎么现在糊涂起来了。看看现在洛阳的情势,以后搞不好赵川会君临天下,后宫会多到数不过来。就算他不要,那些世家也会往宫里塞人。
你跟赵川相识于微末,还忸怩什么?以后那些女人,未必有我们好说话。还是说,你对这件事很抗拒,不想进这个家门?”
长安君是笨人,然而这次她说的话却不蠢。苏蕙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不想去考虑这些事情。”
“唉,你啊你啊。”
看着低头不说话的苏蕙,长安君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聪明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连她这个笨人能想明白的事情都看不透呢!
苏蕙满怀心事的走了,长安君看着睡得呼呼的赵琦,喃喃自语的说道:“你啊你啊,娘不得不为你操心,谁让你是个男的呢。
要是我像梁影姐一样生个女娃,还需要操心这些破事吗?烦都烦死了。”
从长安君那里出来的赵川,直接去找卢偃了。
石越领兵驻扎在扼守洛水的黑石关,保护着洛阳东南的要害,城内能够跟赵川商议军国大事的,除了王猛以外,就是这位来自燕国的世家中人了。
王猛虽然厉害,但此次却做不到知己知彼,若是说对燕国的了解,卢偃很显然技高一筹。
一进门,赵川就开门见山的把信送到卢偃手里,然后坐在一旁不说话。
“果然还是染干津么?这家伙是燕国新生代的智将,非常厉害,你不能小看啊。”
卢偃把信还给赵川,皱了皱眉头。信被血染红,带着血腥气,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卢偃有些不舒服。赵川囚禁他的地方,只是叫做“监狱”,实际上居住条件不错,冬天还带取暖的东西。
与其说是囚禁,倒不如说是到朋友家常住,这也是卢偃配合赵川的原因之一。
他在极力淡化自己“囚犯”的身份符号,希望以更平等的身份跟赵川交流。
“噢,有点意思,那你说说看,此人如何?”
赵川不动声色的问道。
老仆送上火炉,煮着一壶清澈的米酒,阵阵酒香已经弥漫屋内。
“染干津是慕容垂发掘的新人,并非是慕容恪的嫡系,据说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此人打仗灵活多变,你若是想出什么奇招拿下荥阳,搞不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卢偃不像是石越,他不必照顾赵川的面子,直接指出了赵大官人心中所想的事情,多半会栽跟头。
卢偃说得没错,赵川原本是打算从黑石关出兵,突袭荥阳,跟城内的孙无终里应外合来歼灭这一支离得最近的鲜卑大军。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之前你打的一些仗,我都研究过,投机取巧的次数很多,嗯,基本上都是。
现在不行了。以前没人研究你,现在很多人都在揣摩你的心思。火药什么的,也不再是秘密了。你若是想赢,还是想着怎么堂堂正正的赢一场。
嗯,不是上次那种。上次是皇甫真大意了,马又容易被惊到,才会让你得逞。据我所知,慕容垂已经有准备,而且也训练过马匹了。至少不会像原来那样一爆炸就会惊慌失措的乱跑。
你还是想明白再动手比较好。”
酒已经温好,不过这次却是卢偃为赵川斟酒了。
“你是说,那个染干津很不好对付?”
“并没有,他至少不会比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更难对付。”
卢偃喝了一口酒,陶醉的点点头道:“你这酿造之法当真神奇,我已经喝道过三种产自洛阳的美酒了,这是第四种。来来来,今日不谈国事,只谈风月。”
卢偃端起酒杯,给赵川敬了一杯。
我有句麻麦皮不知当讲不当讲。谈风月,我家里美丽如云,随便找一个不仅能风啊月啊,还能云啊雨啊什么的,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赵川脸上满是笑容,心里却是把卢偃骂个半死。
“如此,叨扰了卢兄,在下告辞了。”赵川起身便走。
“染干津两袖清风,志在功业,赏罚分明,看上去没什么破绽。
然而他的副手悉罗腾贪财好色,我在邺城就听闻他一直流连烟花之地。曾豪言要玩天下最美,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才不枉此生。这会不会是个突破口呢?”
赵川走到门口的时候,卢偃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破绽……么?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么?
“谢了,卢兄。”赵川对着卢偃行了个礼,大步离开了。信息量很大,他需要有针对性的收集一些消息。
赵川走后,卢偃又猛喝了一口酒,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幽光。
“好像,这种感觉也不坏。至少,我不是个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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