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和尚和一个妙龄少女,两人对峙,没有刀光,也没有剑影,却能感觉出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焦灼气味。
邹媚儿的手握在剑柄上,似乎随时会出窍,带走一条人命,而道安的佛珠洒落一地,站在对面略微有些尴尬。
“师妹,师父并非普通人,或者说,他甚至不能算一个好人。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性子最方正的,当数二师弟康权,心思最为缜密的,当属三师弟高尚,武艺最好的,是你,而肚子里坏水最多的,应该就是师父吧?”
想起过去的一些事,邹媚儿点点头,道安没有说谎,如果说道安此人只是有些偏执的话,那么他们的师父,则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说是个坏得大鸣大放的人物。
“那么,你想说什么,我脑子不太好用,万一激动之下,可别伤了大师兄就是?再说了,我虽然蠢,但你时常出入张遇府邸,当真是为了和他研讨佛法么?”
邹媚儿不想再跟道安哔哔,长生不老药,她志在必得。有了这个,她就能跟自己所爱之人双宿双飞,看尽春去秋来,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且还能青春永驻!没有谁能抵挡这种诱惑!
“你还是不懂。当初师父传我纵横之术,传二师弟观人占星,传三师弟潜行化妆,传授师妹你绝世武艺,还有那个嫡传的圣女何法倪,她学的是帝王权术,你不觉得这些东西都所托非人么?
师父死后,当然是希望我们互相争斗,那个长生不老药,就是引我们内斗的诱饵,这你也看不出?”
“我知道啊,所以只要挨个询问一番,不就知道结果咯?”邹媚儿皱了皱眉,她知道不妥,但道安是已知的唯一突破口,她不找道安找谁呢?
师兄弟当中,就属道安智力超群,行事稳健诡谲,常常留有后手,这种人,知道不死药下落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死药的下落,康师弟知道,当然,他也是没办法拿到的。
精通于玄学的人,常常看淡生死,师妹,我建议你去找康师弟谈谈。”
康权?之前我还遇到了呢!
邹媚儿此时感觉像是哔了狗,没想到平日里最为慷慨和老实的师兄,居然把自己骗得最惨,他的演技,也当真是天下无双了。
“那你呢?你不在大兴善寺里吃斋念佛,四处晃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邹媚儿一脸戏谑看着道安,俏脸气得发抖,也难怪,知道机会就从自己手底下溜走,难免会有些沮丧的。
即使杀了道安,也无济于事,再说他们师出同门,即使不是亲密无间,也多少有些同门情分,邹媚儿这一趟也没想过真的将道安杀死。
顶多砍一只手,如果他不就范的话。
“其实你问我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当初我跟师父说,我喜好宁静,并不喜好那些朝三暮四的阴阳纵横学说,连横合纵弄得天下纷争不休。
但没办法,我只会这个,也只精通这个。
我现在做的,就跟你吃饭睡觉一样,我喜欢,我乐意,我需要,那就去做了,仅此而已。”
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感慨,像是在叙述一件小事,邹媚儿只能是无言以对。
学以致用,否则岂不是废人一个?
学了屠龙术,天下却无龙,这岂不是最悲哀的一件事?
师父的心思,邹媚儿也能够理解。他就是那种恶趣味的人。
用赵川的话来说,就是在你很渴的时候硬是往你嘴里塞几十个汉堡!
传给那个根本不喜欢或者对他来说很鸡肋一项绝技,然后这个恶毒的人就看着你挣扎,看着你难过,这比杀人有趣多了。
“所以你想证明,你学的很好?难道就是这个荒谬的理由么?”
邹媚儿难以置信的问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反正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这是我的因,将来会得到我的果,仅此而已,告辞了,师妹。”
道安从邹媚儿身边走过,邹媚儿没有转身,而是开口问道:“你不怕我杀你?”
“要杀拔剑便是,无须多言。”
道安的身影越来越远,邹媚儿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去追赶。
“大概,要去当一回不速之客了。”她转过身,朝着康权的院落走去,虽然会有些不礼貌,不过……谁让他是当事人呢?
不过很快,邹媚儿就陷入风中的凌乱!
康权搬家了,似乎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只带了细软干粮,走得很是匆忙!
“气死我了!难道又要大海捞针!”
邹媚儿拔出宝剑,胡乱劈砍着院子里树木,一时间落叶纷飞,配合着乱舞的美人,在月光下如同仙女下凡。
只不过这“仙女”此刻的心情,只怕是糟透了!
“嘿嘿,道安师兄啊,你一向鬼点子多,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二师兄去了哪里,我就去你的大兴善寺住几天,看看风雨中长安的美景吧。”
轻轻一跃,从院落里来到巷子,邹媚儿消失在夜色之中,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只有院子里满地的树叶,证明她曾经在这里出了一口恶气。
三天之后,苻健在宫中宴请宾客,规模庞大,理由是庆祝夏麦的好收成。
他选的时间很好,现在正是长安局势波谲云诡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然而表面上却又看不出来。
苻健办一场大宴会,是为了安群臣的心,至少让所有人看一下,长安城的局势,还在他苻健的控制之下。
原丞相雷弱儿“乞骸骨”,外庭群龙无首,于是,苻健让他的小舅子强平当丞相,他本来也只有“光禄大夫”的闲职而已。这是苻健安定局势的第一步。
然后随着长安城许多官员因为雷弱儿“离职”,苻健又招募了一些人,自然,这宴会,是少不了的,因为联络一下感情嘛!说通俗点,为那些人接风洗尘。
这次许多中级官员,都来到天王宫参加宴会,苻健也是喜欢冲淡一下之前由于各种倒霉事引起的混乱氛围。
宫中的禁军,内卫,全部退出天王宫,在门外戒严,这也是苻健为了安那些大臣们的心,手法细腻,一切尽在不言中。
毕竟这禁军就类似于“五百刀斧手”什么的,真的很让人心头发麻,引起一些不好的联想,比如鸿门宴和“摔杯为号”之类的宴无好宴。
新人有点多,苻健自然会注意一些影响,这也是他高超政治手腕的体现。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举手投足间,将矛盾化于无形,那才是真本事,从这方面说,苻健是一位老辣的高手。
张遇作为比较“受宠”的黄门侍郎,则是负责安排大臣们的座次,收礼物啊这一类的事情。
虽然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倒也是说得过去吧。
黄门侍郎,不就是在皇帝面前听用,沟通外庭的么?
自古大臣们都瞧不起阉人,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希望太监出现,张遇被安排这个活,按道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有序不混乱,张遇还是有能力的,各位朝臣根据文武不同,官位高低,乃至平日里的相性不一,依次就坐,居然无人提出异议。
只有新任丞相强平心中略有不安。
这个张遇,太安静了一点,甚至安静得让人发毛。
自己的后妈被苻健纳为后妃,虽然父亲早已过世,但这种事情,在古代可不是小事,而是奇耻大辱!
雷弱儿都看不下去的事情,他真能忍得下去?
坐在苻健的正下方,强平悄悄的打量着忙里忙外的张遇,然而……看不出来!
至少他不觉得张遇会搞什么幺蛾子出来,至少今天不会。
“哈哈哈哈哈,诸位,今夏粮丰收,让我们干一杯,同贺!”
“来,我们敬陛下。”强平笑眯眯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丞相,发号施令,这杯酒喝下去,下面的“小弟”们,就算正是认可他的江湖地位,以后谁如果敢炸毛的话,那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了。
给脸不要脸的人,就应该按在地上摩擦,让他全家死光!
强平笑眯眯的看着下面的大臣喝酒,祝词,面带红光,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不安,只是一种错觉吧。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说反了?
“来人啊,鼓乐呢?舞女呢?赶紧的,咱们边喝边看,不醉不归啊!”
苻健豪迈的一声吼,底下的气氛彻底火热起来,那些朝臣们也放开自身的拘谨,今天大概不会是“鸿门宴”了,说不定不光能吃,还能拉一个舞女回去睡一睡呢!
强平一杯杯的喝,醉眼迷离的看着那些妖媚的女子舞动着长袖,小腹似乎有一把火在燃烧。
靡靡之音响起,平日里这些衣冠楚楚的朝臣,此时也很是放得开,虽然没有上去将舞女拉过来搂在怀里,但也是袒胸露背,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尼玛,这些人彻底喝高了,包括在龙椅上坐没坐像的苻健。
“来,我儿,跟为父一起,击鼓助兴!”
突兀的一句话响起,舞女们停止卖弄风情,大臣们不雅的姿态凝固在原地,那些混账而下流的话,也紧紧的锁在嘴里,场面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得到!
我儿?哪里来的我儿?
苻家的人,没有一个在这里,这里就一个姓苻的,那就是苻健!
“张遇我儿,你是没听见么,快到爹这边来,跟我一起敲鼓助兴!”
风一样的男人,你永远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下一步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动静。
“大王,你醉了。”强平不动声色的劝道。
坏菜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安从何而来,原来他总是认为张遇有问题,其实张遇有什么问题呢?混账的是苻健而不是他啊!
强平看到张遇的脸都绿了,拳头紧握,似乎下一刻就会跑过来将苻健撕碎!
“强平,快滚粗,我才没醉。”苻健一把将打圆场的强平推开,指着张遇,挥挥手说道:“我儿,还不过来,为父就等你敲鼓咯?”
张遇紧绷的脸松弛下来,他甚至还答了一句“儿臣明白了”,然后就一步步朝着苻健走来。
不知为何,强平心中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似乎就是从张遇这里传来的。
“张遇,你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强平拦住张遇,不让他靠近身后的苻健,这时,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然后身体被人推开,推他的人,是……苻健!
“来,我儿,咱们一起去那边……”
苻健亲热的抓起张遇的一只手,却摸了个空!
随即腹部传来剧痛,只见张遇一脸冷峻,右手,却握着一把切肉的小刀,这把刀的刀刃,在苻健肥硕的肚子上搅动,血流如注!
“还等着做什么,杀了这昏君!”
张遇一声怒吼,抽出小刀,对着苻健的胸口又是狠狠一刀!随即,他被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的苻健踢倒在地!
刚才还十分柔弱娇媚的舞女,瞬间变成了可怖的杀人机器,她们从皮靴中摸出短刃,见人就杀,毫无怜悯,似乎也并未挑选对象。
热闹的大殿,变成了人间炼狱,强平高声呼喊:“护驾,快护驾!”
黑甲禁军冲入大殿,跟舞女们战成一团,场面变得极为混乱。
长安,变天了……
“道韫姐,洛阳到了呢。还真是……有点破败呢。”
洛阳城东城门外,王孟姜拉着谢道韫的手,两人看着来来往往的民夫在修缮城墙,打造木质的外城,谢道韫摇摇头说道:“洛阳虽然现在破败,但我看到了勃勃生机呢。”
“是啊,其实你也很期待吧?”王孟姜一语双关的说道,至于期待什么,那可以有很多事情。甚至很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别废话了,我们进城去吧,陆伯父他们都进去了呢。”
两人缓缓走进洛阳城,城内生机盎然,居然都出现了开门的店铺,不过只能用粮食购买一些金银首饰和布匹之类的,估计这些东西,都是洛阳宫里遗留的财物。
“嘿嘿,这是粮票呢?用粮食兑换粮票,川哥哥的手笔。”
王孟姜拿着一张质地有些奇特的布递给谢道韫。
“嗯,郎君做得不错,我有些想念他的饭菜了,你呢?”
“我也是啊,走啦走啦。”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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