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瞌睡的卢偃,则是像没睡醒一样,耷拉着脑袋,只不过那双狡黠的眼睛,时不时的偷看一下赵川。
其实卢偃和赵川一样尴尬,最要命的是,还不能说。
一个妹子拉着两个男人面对面,让他们当众进行求爱比赛,谁让她满意,她就跟谁玩耍,这让人情何以堪?卢偃真觉得自己有点贱格。
但这游戏他不得不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知道,薛家堡的位置极为重要,地处要冲,就像一把尖刀抵在燕国的柔软腹部,所以他来了,他要来争取一下。
目前看来,情况不容乐观,赵川这个人……跟慕容雨嘴里的那个赵川,是同一个人吗?理智告诉自己,慕容雨嘴里那个赵川,不可能发迹这么迅速。
然而心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告诉自己,对方就是慕容雨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自己不共戴天的情敌,自己每一刻都想要除掉的人。
这时祭堂里的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诸位薛家的长老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看到赵川跟卢偃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各位薛家的前辈,在下有一言,就算有不妥,也要说出来。无论如何,你们请听我把话说完,如何?”
卢偃不吭声,还是赵川先开的口,薛家人这件事本身就做得不算地道,此时若是不让人开口,那传出去名声可就臭不可闻了。
薛强点点头,对赵川说道:“来来来,大家都坐,听大当家一言。”
家主发话,自然无有不从,等诸人都落座以后,赵川才缓缓开口说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片刻不得停留,无论是黄口小儿还是白发老叟,都无法回避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
包括卢偃在内,都被赵川唬得一愣一愣的,翘首以待,等着对方的下文。
“无论是谁,都不能回避这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很多人一生都在寻找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但可能到死的那一天,都没有答案。”
薛强点点头,他的心突然放了下来,虽然出现了一些意外,但他心中有一种预感,这点小麻烦,赵川一定可以轻松的解决。
薛家的其他人也点点头,之前轻视赵川的目光已经看不见,毕竟这样的论述,不是那种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家伙能说出来的。
“大当家言之有理,请继续。”薛强不动声色的捧了赵川一把。
他是家主,立场不好站的太偏,现在这样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噢,对了,不包括你呢,卢偃。”
赵川露出虎牙,对着卢偃一笑继续说道:“各位是薛家的四梁八柱,不可或缺的人物,这是印在你们身上的烙印。
你们来自薛家,这里是你们的根,是你们要拼命守护的地方。
至于你们要到哪里去么?你们要扬名立万,要将薛家发扬光大,我这么说,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么说能有什么问题?中国自古以来都是以家族为纽带,任何人都不能脱离和背弃自己的家族,否则就是人品的极大污点,为世人所不齿。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动不动就夷三族,诛九族什么的,还不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亲族纽带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个人犯事了,揪出来的就是一家族的人。
“不要东扯西拉的了,直接进入主题吧,为什么薛家要跟你交好。”
卢偃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十分无理的打断了赵川的谈话。
“永嘉之乱以来,社稷崩坏,长江以北,变成了人间炼狱,年年战乱不休,而黄河以北,更是赤野千里,这时候,薛家的先辈们站了出来,为河东这块地方开辟了一片净土。”
无声的恭维,薛家人个个都是心花怒放,更有薛强的叔叔,那位胡须已经花白的老者,连连点头。
“有没有人想过,将来如果薛家的后人投靠了胡人,世上的悠悠众口会怎么评价河东薛氏,怎么评价薛家的先辈抛头颅撒热血也不愿意投降胡人?”
赵川说得掷地有声,薛家有人昂首挺胸的看着他,亦有人心怀鬼胎的避过赵川的目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们既然从薛家来,无论自己对胡人是什么看法,什么态度,都不能不考虑下现在正在寝堂里安睡的家中各位先辈吧!”
高!实在是高!
若不是因为立场不同,卢偃简直就想对着赵川大声叫好!这话说得太他喵的阴险了。
因为你们是薛家人,因为薛家一向的立场,就是扛着“汉人正统”的旗帜,跟胡人不通婚,不合作,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所以如果接下来哪个不开眼的要提出跟鲜卑慕容合作,嘿嘿……
就问你怕不怕隔着一堵墙的薛家已故的先辈来索命!
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往轻了说,是不知廉耻,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
往重了说,那是数典忘祖,为世间所不容。
普通汉人百姓可以投降胡人,因为他们要生存。
但薛家不可以投降胡人,因为这是背叛祖先的行为。在这个年代,孝道乃是最大的道理!
卢偃感觉有些压抑,因为范阳卢氏,也是名门,至少是曾经的名门,现在却主动投靠胡人,正如慕容雨看不起他一样。
当初慕容雨对他说,自己的裤腰带其实很松的,他卢偃也不是没有机会争取。
只是慕容雨说她的身体只为顶天立地的男儿敞开,背叛所在国家的人,不属于此列,比如他卢偃就是其中比较显眼的一位。
现在赵川说的这些事情,让卢偃感到不快,因为他就是对方口中的反面角色,如果可以,他一炷香的时间都不愿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大当家深明大义,难怪长安百姓都有口皆碑。
只是道理人人会说,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心中坚持的义理,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更不能变成兵器箭矢,人活在世上,终究还是要生存的,不是么?”
卢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赵川,眼中杀机闪现!
他不喜欢这个人!不光是因为慕容雨爱慕对方!
卢偃在赵川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身上早已不见踪影“光和正义”!
他在收买人心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跟着我混有肉吃。
跟着我混有荣华富贵。
但卢偃怎么也做不到祖狄的闻鸡起舞,听到鸡叫,就拿起长剑,提醒自己和好友刘琨一定要振作,拯救国家和百姓于水火之中。
看到赵川,就反衬出自己的卑劣和卖国求荣,让他的腰杆直不起来。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家伙打了可足浑常一闷棍,又将姚苌的军队打得全军覆没,现在混的风生水起,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孟子说的舍身取义,我就懒得说了,各位薛家的长辈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拿了胡人的,自然要千倍百倍的吐出来,世间绝对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赵川说话的条理非常清晰。
首先,从道德上说,世人皆可跟着胡人混,唯独薛家不可以,你们之前都是清纯玉女,现在一下子要去站街,人尽可夫,你让旁人怎么想?既然要装下去,何不装到底?
就算是死了,那也是轰轰烈烈的死,丹青之上,自然会对薛氏有公正的评价!
光这一点就已经让薛家的长老们投鼠忌器了,赵川又抛出一个更狠的来。
那便是胡人是饿狼,不是来做慈善的!你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好处,所付出的东西,有形的和无形的东西,绝对远远超过得到的,如果你们不是明天就要死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跟着胡人混。
卢偃此时非常想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利刃,趁人不备,一刀将赵川解决了!
“唉,我这个人心软,见不得血,但慕容家有些人手段可不那么温柔呢,一怒之下,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也难说得很。”
薛家诸人脸色又惊又怒!
怒的是卢偃居然在这里大放厥词,毫无遮掩的威胁他们,惊的是慕容家确实有威胁他们的本钱,如果不惜代价拔掉薛家堡的话,似乎并不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事情。
薛家算是刺猬,却也没有练金钟罩铁布衫,对手不顾一切要除掉薛家的话,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还是那句话,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卢偃此刻就是这样威胁他们,薛家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不投靠,跟主动作对,绝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你跟可足浑常熟么?我最后要不是踢了他一脚,让他趁机逃走的话,只怕此时还可以到薛家堡来做客呢,当然啦,是以我的奴仆身份。”
徐州惊天一战,熟悉内情的人不多,知道概况的人却不少,听赵川这么一说,众人都来了兴趣。
薛强更是饶有兴致的问道:“大当家,当时是怎么回事,我们可都不太清楚呢,你可否详细说说看?”
这里有些人知道慕容燕国在眼前这位少年手里吃了个暗亏,但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一个淮北的流民帅要做掉燕国一支主力骑兵队伍,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听一听心得,将来说不定还会用上。
“当时在徐州附近的时候,听说燕国守将可足浑常这个人很跳脱很嚣张,说汉人里就没人能动的了他,我觉得此人不过是个饭桶,就带着我手下五千虎贲把他和他手下的轻骑给做了。
不过让他本人带着两个亲兵跑了,还真有点可惜呢。”
赵川说得轻描淡写的,薛强等人心中却是惊起了滔天骇浪。
尼玛这是杀猪吧?就算可足浑常的轻骑站在那里让你去杀,只怕也得几个时辰吧?
燕国主力骑兵,你说杀就杀……这有点不符合常规啊。
包括薛强在内,薛家人都是面面相觑,一脸懵逼的样子,卢偃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没错,可足浑常就是那个“猪队友”。
还有你们这些人啊!为什么你们会产生错觉,好像赵川能灭鲜卑铁骑,你们也能灭一样!
燕国如果都是可足浑常这种庸才,我他喵的都反了丫的,还轮得到你们啊!
卢偃心中无奈,神对手加猪队友,这局面没法收场了。
薛家的各位长老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赵川话语里面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据说可足浑常的军队是被打了埋伏,想想也是,徐州不下两万人,其中五千鲜卑轻骑是精锐和机动部队。
赵川就是一流民帅,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如果跟当时的可足浑常硬碰硬,未必能占到便宜。
如果是埋伏的话,他又是怎么知道可足浑常会带着人走哪条路呢?
当时桓温北伐的兵锋就快到了徐州,可足浑常不好好固守城池,反而跑出来浪,这很不符合常识!
薛强作为薛家私军的领兵之人,隐约觉得赵川所说的未必是假,却将其中最关键的部分藏了起来,那就是他是怎么抓到战机的!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算计,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家里需要重新评估将来跟赵川之间的关系。
“可足浑常不足挂齿,你们可知最近荥阳是怎么丢的,你们可知若不是龙城被拓跋氏偷袭,只怕桓冲的荆州兵马,已经成为慕容垂手下的亡魂了,一群自以为是的庸人!”
卢偃一声冷笑,既然对方已经被赵川蛊惑得不要不要了,那自己再也没必要拿捏着,他也不认为薛家是靠怀柔就可以收买的。
武力,暴力,还有不加掩饰的威胁,一向是解决问题最快最直接的办法,至于以后,管他呢!这年头皇帝几年一换,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还能想得到以后会怎么样?
“我来这里是好意相劝,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打起来,生灵涂炭,你们真的忍心薛家堡被夷为平地?”
薛家众人怒视着卢偃,对方却如同雄鸡一样挺立,与他们对视毫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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