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一个征兆,就是阳城全面戒严,陆纳本人已经离开阳城好几天,来到城外东北十几里地的桓冲大营商议军务。
历史上桓温共组织了三次北伐,第一次北伐是走的襄阳南阳一线,目标是关中和长安,第二次是走的就是现在赵川他们一路走来的路线,目标是洛阳,并且达到了战略目的。
第三次,则是从建康出发,主力军沿泗水北上,经巨野泽进入黄河,再沿黄河西进,最后在枋头被前燕慕容垂击败而撤退。
三次都不能让他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赢得很艰难,输的很憋屈,除了有江左世家暗自掣肘外,还有个重要原因,那便是补给线实在是太长了!
比如现在,阳城乃是最近的补给点,离前线却还很远,而中原经济因为五胡乱华而遭到破坏,无法就地征集粮草,于是最后结果都不能算圆满。
此次桓温北伐,就是吸取第一次功败垂成的教训,小心翼翼,前轻后重,确保补给线安全和部队撤退的后路。
正因为桓温的谨慎,所以这次鲜卑慕容没有采取正面突袭阳城断北伐大军后路的策略。而是让自告奋勇的姚苌出奇制胜,让桓冲的大军因为没有粮草而在阳城呆不下去。
到时候无论是前进还是后撤,战场机动性占绝对优势的鲜卑慕容,可以很从容的将晋军主力击溃。
只是一颗棋子,悄无声息的落在江北的棋盘上,它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时空,相当于走棋的某个人多走了一步,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阳城的一间小院子里,两个年轻靓丽的美人在一张石桌上下棋,她们正好穿着截然不同颜色的衣服,看上去走向了不同极端。
谢道韫身上是深蓝的孺裙,看上去颇为知性和恬静,而王家小妹王孟姜身上还是她常穿的那件橘黄色的长衫,看上去青春洋溢,充满活力。
看到王孟姜在那里发呆,谢道韫得意的挺了挺自己饱满的胸,赵川以前不小心说漏嘴,自己的外貌,特别是身材,是完胜王家小妹的。
那个荒唐的夜晚,赵川在她耳边说着下流的情话,谢道韫很难想象一向温文尔雅的赵川,居然用一些新奇又优美的词语形容着自己的身体。
如果是王国宝说那样的话,她会一巴掌扇过去,但赵川在她耳边说,结果就是**般的缠绵,谢道韫觉得自己当时像是着了魔一样,那些画面和场景,之后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春梦里。
情到深处,无法自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不自信,因为已经是老姑娘了,如果再拿捏着,不主动出击,不花点心思的话,将来的日子怎么办才好啊!
今天为了压王孟姜一头,她还在胸前垫了一点布,不过后来看到王孟姜之后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妹妹,你今天又输了呢。”谢道韫意味深长的说道,以前的跟屁虫,现在变成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女人,她这才感觉人生世事无常。
“我觉得,他应该快来了,他一定会来的。”王孟姜眼睛的焦距似乎这时才回到自己身上,自言自语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看着谢道韫说道:“姐姐,你下棋能赢我呢,是因为规则,但是我也有我的规则呢。
同样的棋子,换了我的规则,你就未必能赢了呢。”
王孟姜自信的说道,随手将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打乱扒到一边。
“我们来走五子棋吧。”
“哈?”
从小家学渊源,下棋下烂了,天子聪慧到爆表的谢道韫懵了!
“很简单啊,五个子连成一条线就算赢,横着,竖着,斜着,都行。”说话的时候,王孟姜已经下了先手。
这也能算规则么?
谢道韫觉得异常荒谬,但她不可能在自己的优势项目认输的,不对,现在除了年龄,她就没有弱势项目!哪怕是床笫之间的人伦乐事,她都自信能比王孟姜更投入,更能取悦赵川!
开始很轻松,慢慢变得紧张,五子棋的厮杀,也许比普通的围棋更简单,但激烈程度尤有过之,稍有不慎,胜负会在一瞬间逆转。
第一局王孟姜赢了。
第二局又是王孟姜赢了。
第三局还是王孟姜赢了。
最后王家小妹连赢了十局。
第十一局的时候,谢道韫用手轻轻捏住王孟姜下棋的手腕说道:“这一局我先。”她不断的推演观察,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
“不必了,凭我和姐姐的脑子,先下的必胜。”王孟姜淡淡的说道。
这下谢道韫也沉思不语起来。
好像有点奥妙,但完全没有头绪。她隐约觉得王孟姜想说什么,因为这个小妹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人。
赵川那一夜跟她抱在一起说情话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只要把心捂热了,就会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而王家小妹,却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件事情她只有彻底想明白了,才会全身心的投入去做。
“姐姐,你看好了。”
王孟姜开始深入浅出的跟谢道韫讲述五子棋先手必胜的原因,采用的说法,居然是后世的“试错法”!
“你看,开局有两种,花月型和浦月型,有各自的攻防手段……”
王孟姜一开讲就入迷了,谢道韫却想到了更多,这些描述里面,饱含着自己从来都不曾见过的重要方法。
“所以,其实你这个方法,也是只能无限的推迟白子(后下的)获胜,只要你不败,最后必然是获胜啰?”
谢道韫若有所思的问道,似乎只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
“川哥哥说,世上有很多新的东西,未知的东西需要我们去探究,这些都会极大的改变我们所处的时代,站在高处,就会觉得现在很不得了,你死我活的矛盾,往往很可笑。”
对于王孟姜的话,谢道韫只有用“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来回答。
“其实呢,你会是他的正室夫人,很多地方我都比不上你,也没有打算争什么,因为我和他之间,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是女主人,他是男主人,所以我很满足啦,你不会懂的。”
王孟姜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满足和自得,谢道韫觉得这不像是装出来的。
“放心啦,我什么都不会跟你争的,而我的世界,你进不去也拿不走。”
谢道韫心中突然有一种自己生的女儿,夺走了丈夫的宠爱,让自己失落的同时也是庆幸和哭笑不得,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王孟姜现在摆明了是不要名分,不争宠,但她似乎有更大的依仗,谢道韫能察觉到,这就像是生活在地上的老虎不能理解水中鱼儿的快乐一样,即使是争也没办法争。
“好啦,姐姐,我回去休息啦,最近很累的呢。”
王孟姜伸伸懒腰,一边捶背一边离开了,这让谢道韫感觉很好奇,她在这里都快闷坏了,为什么王家小妹像是很忙的样子?她到底在忙什么?
她盯着石桌上的棋盘,隐约觉得自己刚才似乎看到了王孟姜所说的那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小孩推开暗室的门,从门缝里看到里面不可思议的场景一样。
“枉我老是笑谢玄笨,自己终于也有解不开谜题的时候,唉!”谢道韫觉得心中松了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而且最近前方很不太平,难怪叔父谢安会默许自己呆在阳城,原来阳城也不是个普通的地方啊,这里有重兵把守。
谢道韫心中嘀咕着,却隐约能察觉到赵川所处的险恶环境!
离阳城几百里远的洛阳,苻生在那一夜攻城失败之后,并没有继续攻打洛阳,而是将其围困起来。
围城打援,等慕容垂和慕容恪消灭桓温北伐军的主力,打通了汜水关通往洛阳的通道,一个孤城,自然会陷落,不会有任何意外。
现在的情况是,洛水并没有被封锁,黑石关也还在晋军(郗恢所部)手中,攻打洛阳胜算不高。如果慕容垂没有解决掉桓冲所率领的荆州军主力,那么打下的洛阳,也迟早会丢弃。
洛阳西城墙上,梁影皱着眉头看了看城外密密麻麻的秦军营寨,暗自叹了口气。
“你其实完全没必要来洛阳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出现在她身后,对方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甚至让梁影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因为我爹啊,我担心他在秦军当中,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明哲保身了。”
梁影担心她爹是负责攻打洛阳城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在这里,局面可能会好看点,可惜的是,这次似乎只见到了不可一世的苻生。
梁安并不算一个节操很高的人,不过这次他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对苻生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并没有出现在攻城大军当中。
“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只是想来看看名满江左的谢安长什么样的。”说话的小女孩正是苏蕙,她无可无不可的回答道,非常随意。
这个理由很牵强甚至有点扯淡,梁影觉得对方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但人家硬说自己是追星族,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听说苻生是个杀人狂魔?”苏蕙看了城外的秦军营寨一眼,若有所思的问道。
“嗯,而且他最想杀的,估计就是我跟赵川了,这梁子永远解不开。”
听了梁影的话,苏蕙看了看对方清纯而俊美的脸,小声嘀咕的说道:“那家伙还挺招人恨的。”
为什么我会对眼前的女人有点嫉妒呢?苏蕙不服气的想到。
城内并非所有人都像苏蕙这样闲的没事,明明可以离开却故意留下来。
洛阳城墙的防御中枢百尺楼里,桓温跟谢安对坐,两人一起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大地图。
“啧啧,你这一票赌的真大啊,鲜卑慕容若是此时出兵,只怕这次咱们都在劫难逃,周闵带兵在石头城屯田修整,只怕会死守寿春了!”
谢安一边看地图,一边喝酒吃菜,脸上并无一丝紧张。
“如果鲜卑慕容能出兵,我还会吃饱了撑的来洛阳送死?谢安石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说错了,鲜卑慕容确实出兵了,只是被挡在了汜水关以东而已。”
谢安的话语里带着揶揄,这并不算是讽刺。
桓温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我已经得到密报,慕容俊性命垂危,燕国内乱就要开始了,只可惜局势不明,否则灭燕只在今日!”
打猎的人,往往也是猎物的目标,谁会干掉谁,其实并不好说,胜负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胡人们在算计桓温,桓温又何尝不想把胡人一网打尽呢?
胡人入主中原,江左政权虽然腐朽暗弱,但桓温手上,也有胡人所没有的优势,那便是情报。
北地汉人,跟江左暗通款曲的大有人在,郗超在桓温的北伐幕府里,就是专门处理来自邺城和长安的情报,近期两边的政局都异常诡谲,所以桓温才觉得应该冒险一下。
现在虽然还不是算总账的时候,但不妨碍先收一点利息。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谢安并不像桓温这样信心满满。
这个局有两个点最为关键,第一个是作为洛阳屏障的汜水关会不会在鲜卑慕容的狂攻下失手,第二个则是作为后勤支撑的阳城,会不会被人打闷棍,这两点不能确定下来,只怕后续麻烦不少。
阳城,县衙旁边的一处小宅院里,是王孟姜的住处,此时她在院子里,一脸紧张的看着石桌上的木盒子。
“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没有,按照你之前的吩咐,我安置在阳城一处隐秘的地方,这个是哪来给你看看的。你不是说先弄点给你用么?”
说话的这位,正是琅琊王氏宗家所豢养的顶尖剑客王蒙,自从离开建康以后,他是作为王孟姜的护卫,一直跟随左右的。
“这几天你去门口守着,谁来都不让进,明白吗?饭菜的话,道韫姐不是最近在学做菜吗?你让她送来就行。”
“孟姜,你这是在弄什么东西?”王蒙好奇的问道。
“别管了,反正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大杀器。”王孟姜兴奋的说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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