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赵川想以貌取人,而是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是跟所谓的“人才”,甚至“大才”完全联系不上。
面黄肌瘦谈不上,但营养不良是肯定的,看上去有些瘦弱,主要是,没有那种“世外高人”的逼格。
脸上脏兮兮的跟长安城里最常见的乞丐有些神似,样子顶多十五岁,绝不可能比自己还大,穿着一件破袄子,上面的补丁一层叠着一层,也不知道这人是这件衣服的第几任主人。
搞不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穿着的布鞋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脚趾甲还没剪。
总之在长安当大当家的时候,赵川见过许多这样的人,都是丐帮的混混,只要给钱,杀人放火或许不敢,但偷鸡摸狗的事情做起来毫无压力的那种。
他突然有些怀疑,法显对于人才的要求,会不会低了点。
似乎是感觉到赵川审视的眼神,这个还只能称为男孩的人,不屑的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
mmp的,一点做俘虏的觉悟都没有,还挺傲气?
赵川突然对这小子有了点兴趣。
能有点傲气,还能站着说话没被别人玩死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本事的,智商情商应该都是在线状态。
你想如果你经常摆一张臭脸,然而却没有装逼的实力,迟早会有一天被看你不顺眼的人打成猪头!特别是现在又不是什么太平盛世,没实力还装逼,不是找死么?
像赵川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在长安城尚且有苻生这等想踩死他的。眼前这小子若是没点本事,姚苌手下的人难道都是善男信女?
“石越!我说,石公子,石先生,你就别摆谱了,大家都是年轻人,这时候拿捏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法显跺了跺脚,好言好语的劝了这位叫石越的少年,又不动声色的把赵川拉到一边说道:“这家伙昨晚都是干干净净的,今天见面就成了这幅德行,人家是故意的,是想良禽择木而栖,你跟他较劲傻不傻?”
咦?扮猪吃老虎?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赵川一口气坐在地上,和那位乞丐模样的家伙面对面,两人眼神对视,最后还是石越败下阵来,沮丧的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你们昨夜,是怎么回事?”
这话很有些歧义,老司机估计都能画本子了,不过这年头的人思想挺纯洁,倒是没想歪。
石越一脸惊愕的看着赵川,不敢相信的问道:“法显大师没告诉你么?”
大师?你们倒是好基油,“惺惺相惜”啊!赵川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事情是这样的,很多人都觉得姚襄手下是铁板一块,其实都是对流民队伍不了解。流民队伍和部族一样,聚在一起的,往往都是乡里乡亲,凝聚力很强,也很排外。”
石越似乎已经放下芥蒂,毕竟现在谁求谁一目了然,再装大尾巴狼不是找不痛快么?
赵川点点头,对方说的意思很好理解,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笼络郭敞和孟昶的原因,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苻坚统一北方以后,往往更信任汉人寒门,却不信任和他关系较远的氐族的原因。
秦汉的盛世已经成为历史,未来要走什么路,成为包括汉人在内,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走秦汉的路线,就是走的一皇万民的道路,在府兵制没有出笼之前,社会控制力太弱,尚没有很好的办法实现。
而走魏晋之路,就是走士族与帝王共治天下的道路,这条路的坏处是慢性自杀,一样是死路。
其实只要自己往上层走一点点,为政一方,就会遇到这样的麻烦。赵川现在才抓到两千姚襄手下的汉民俘虏,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团体间彼此不容,很难弥合分歧。
老丈人谢奕,果然是比较体谅自己的啊。
石越说了一句,赵川却想到很远,对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家伙说道:“你说得不错,很有见识,请继续。”
“我们这些人本不想跟着姚襄,但晋国也不接纳我们,所以能走的路很有限。姚苌不信任我们,所以昨夜就想让我们当替死鬼。
但我石越又岂是任人摆布的废物,法显大师即使不来,我也会到你大营里来谈一谈的。”
人心啊,真是太复杂了!
“法显大师昨夜来跟我说,你们有援军,如果我们想走,晚上就走,如果不想继续跟着姚襄,切记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所以谢奕大军一到,我们就很干脆的投降了,整件事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
赵川眯着眼睛,感觉这石越的话不尽不实。
他不是不相信法显的嘴炮功夫,而是要在危急关头做一个这么重大的决定,实在是很难想象。这年头谁比谁傻啊,对面派一个说客来游说一番,然后自己不讨价还价就“从了”,这可能么?
“法显,苏蕙小妹妹找你聊天,你去陪一下她吧。”
赵川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法显稍微一愣,就明白这家伙的意思,悻悻的走了。方圆几十米的空间,就只剩下赵川跟石越两人而已。
“有什么事情,说实话吧,绕弯子没意思。我也不会认为你们,或者说单单指你,投降是临时起意。我们都坦诚一点,合作是需要基础的,互信是最基础的东西。”
对付这种小狐狸,赵川不打算跟他打太极了,也没必要。拿下此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如同签合同一样,他现在是甲方而不是乙方,怕毛线啊。
“姚襄这家伙啊,迟早会完蛋,我可不想跟着死啊,人为自己谋算一下,这很过分么?”
像是换了一个人,石越眼中出现异样的神采,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跟之前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对吗?”
把背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赵川还是第一个,让石越一时间难以接受,他沉默了片刻,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虽然难听,但你说得很深刻,就这么一回事罢了。”
其实还有一句“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
谢道韫够正派了吧,她为何会背弃谢家跟王家的婚约,投入到赵川的怀抱?
也许其他男人给她万贯家财,她都不会要,因为自幼锦衣玉食的谢道韫从来就没缺过钱,对钱财也没什么概念。
然而很她也有需要的东西,比如对方的相貌,才情,性格,能力等,这些,都可以看做诱惑的因素,说得难听点,就是她愿意把自己卖给对方的价码。
老虎不吃草,你即使给它再贵重的植物,它也不会吃,但这不代表老虎不食人间烟火,无非是追求不一样罢了。
“自从郭敞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桓温一定容不下姚襄,而羌族的姚襄,不管是慕容鲜卑,还是氐族的苻家,都不可能引狼入室,接纳这么大一个隐患。”
话已经说开了,再藏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不过石越还是小看了苻坚的心胸,历史上就是苻坚接纳了走投无路的姚苌,也正如石越预测的那样,引狼入室,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姚苌之所以会走,都是我策划的,这次分兵,也是我策划鼓动的,只是没想到郭敞的队伍会这么弱,唉,终究还是百密一疏啊!”
石越一脸苦笑,他原本的想法就是找到谢奕这样的世家队伍,然后摇身一变成为世家的私军。
历史上十几年后的谢玄也确实是这么打造北府兵的,只是因为赵川的乱入,历史进程早已面目全非了。
“昨天刚刚入夜,我跟姚苌说,桓温北伐的队伍浩浩荡荡,你万一陷在这里,没有骑兵只怕插翅难飞。不如分兵,你远遁几日,如果有诈,绝对能看得出来。没有意外的话,两天后你再回来便是。”
听到石越这样说,赵川感觉差不多是饥渴男女一拍即合的主意,姚苌那厮大概也早就想撤只是找不到借口罢了。
如果姚苌真不甘心,他一定会派斥候回来查看,结果包括谢奕在内,所有人都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很明显,姚苌跑得很彻底,根本没有回来的打算!连个斥候都不愿意派遣,怎么想的不是一目了然么?
“桓温此次北伐,如果以洛阳为目的,估计成功很容易,马上进入夏季涨水期,河道无碍,运输都很便利。不过过了秋季,鲜卑人很可能南下洗劫,鸿沟等运河又是浅水不能走船,桓温不退也不行啊!”
石越看似无所谓的一句话,让赵川如梦初醒!
中国的地理分布,从来都是东西无碍,黄河,长江,淮水水系,都是自西向东,而南北的水系,直到隋唐以前,都没有完全流通,这也就造成了天然的地理分界。
这样的天时地利,不是桓温一人能够扭转的,甚至隋炀帝挖运河挖急了一点,都导致了国家的灭亡。现在是晚春初夏,当然没问题,不过到了冬天,可就不好说了。
赵川不由得重新审视了这个石越一番,对方好像年纪比他略小,没他长得帅,有些单薄,没有系统的外挂,估计也不那么招女孩子喜欢。
不过除此以外,这家伙的谋略和胆略都不可限量啊!
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手下好像还真没有像石越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法显来历神秘,喜欢装逼,略显轻佻,让他以和尚的身份去游说还差不多,做事的话,是帮不上忙的。
其他的沈劲,诸葛侃,刘轨等人,全是肌肉男武将,打架甚至打仗都行,出点子就别提了。
年纪比自己小,就能成为一支流民队伍的流民帅,能正确的分析大局,而且关键时刻有决断,这样的人,永远都是当大领导的人。
法显这个人虽然有点不靠谱,但这次真如他所说,人才不能错过。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带着投降的两千人,跟着谢奕将军,听从他的安排,估计是当谢家的私军将领。第二个选择就是你挑百余亲信,独领一军,跟着我混,以后我会在洛阳长安一代,何去何从就随你吧。”
听到赵川这话,石越一脸苦笑道:“我乃是长安兴平人(今陕西省咸阳市下辖县级市),老家就在关中,我这队伍里不少人都是关中人。
你长安赵大当家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我不跟着你混,难道还跑去江左给陈郡谢氏当看家护院的吗?难道我就这点志气?”
呀?这位居然还是“老乡”?
“你别犹豫了,品香居的菜当年我可吃不起啊!”石越这句话让赵川打消了疑惑。
知道品香居的,定是“故乡人”。
这年头乡党的威力极大,没有普通话,不同地方的方言形同外语,乡音就变得特别亲切,这年头出嫁都不会到很远的地方,讲究门当户对。
一个乡,一个县内出来的人,往往沾亲带故,拐着弯就能攀亲戚,这样的流民组织,内部的凝聚力是远远超过赵川原本估计的。
“去挑一些家乡出来的人吧,尽量要一些可靠的,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的更好。我这里不能说很好,不过你来得很早。”
石越没有多说,既没有兴高采烈,也没有沮丧泪奔,更没有感激涕零。他只是平静的给赵川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和赵川预想中的一样,石越挑选的人,居然还不满一百,不过看起来个个精悍!很明显,这些人本身就是流民队伍里的精华,也早就被石越组织起来单独成为一队,看纪律性就不太像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人。
这不由得让赵川对石越这个年纪不大的家伙高看了一眼。
此时他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自然也不会感慨这一天的遭遇对自己会有怎样的影响。
关中的长安,依旧是处于戒严的状态,陆续来到长安郊外的兵马,一律不准入城,而那些军队的大将们,则是带着亲随来到长安城的天王宫内。
赵川所面临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小问题,而苻健所遇到的问题,却是不好解决的大问题。
太子死了,谁来继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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