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足浑氏命人打开了道安大师的牢房大门,亲自将其扶出来,然后带着下人和对方一起离开了这阴暗潮湿又臭气熏天的大狱。
“段氏嘴硬,给我用刑,只要人不死,随便你们怎么折腾都行!”
可足浑氏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本来就跟段萍不对付,现在有机会还不往死里整么?
她给手下之人大开绿灯,估计是不打算段氏走出牢笼了。
出了大狱,道安大师脸上无悲无喜,手却一直在捻着木质的佛珠,显示出他的内心活动其实也不像是表面上看的那样平静。
“你们都下去,我跟道安大师有点事情要谈。”
在邺城大狱的签押房里,可足浑氏十分谦恭的和道安大师对坐,那神情里似乎不仅有尊敬,还有一丝畏惧。
“先生已经去了。”道安轻轻的说道,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惋惜。
在段萍面前极为嚣张的可足浑氏,此时却如同是最虔诚的弟子一样,半点脸色都不敢给道安看。
“先生智计无双,若不是当年亡燕者霸这四个字,恐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慕容垂和段萍这个贱人了,先生乃是我们家的恩人,我虽粗鄙,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先生有什么需要直管开口就是。”
道安大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这些都好说,那四个字也并非是计谋,只是谁都猜不透先生的意思。
总之段萍这件事我已经办好,这是当年先生吩咐下来的。自此以后,贫僧就是个简单的僧人,不问国事,不问天下事。”
道安双手合十,对着可足浑氏鞠了一躬。
“我送先生吧。”可足浑氏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但却没有表示什么。
道安是那位先生手下的人,虎死架不倒,那位先生,没人敢在他头上动土,哪怕现在已经死了!
既然对方安分,可足浑氏也不想自找麻烦,更何况对方还有恩于他们家。
大狱里远远传来段萍的惨叫声和皮鞭抽打的声音,听着格外恐怖。
慕容垂肯定想不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己出去打得北面的高车族哭爹喊娘,回来原配夫人就被下狱了。
赵川若是知道了他有这种遭遇,一定会感慨这家伙智商很高,情商却很低。
慕容垂这情商简直就配不上他的身份。
要知道现在不论是鲜卑也好,氐族也好,都是处于社会转型期,处事习惯朝着汉人靠拢。
据史料统计,出土文物中提到两晋南北朝汉族与异族通婚的有五百多例,其中鲜卑族占了90%以上!
和土鳖的氐族不同,鲜卑贵族入主中原以后别的没学会,汉族世家高层喜欢玩的那些调调一个都没漏掉!
这其中就包括立长不立幼,嫡长子的制度,不论是世家内部还是皇权都是如此。
按鲜卑人的老规矩,慕容垂在慕容俊死后,是有资格做燕国主人的。
但按照汉人的规矩,慕容俊的儿子慕容伟,乃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就算慕容伟是个白痴,那也轮不到慕容垂说话。
新旧势力交替,观点也是在激烈交锋中,所以慕容俊拉拢北方世家大族,比如慕容雨在路上遇到的范阳卢家就是其中之一,这里面有很深的套路。
慕容俊需要北方世家大族的支持,帮助皇位的传递。就算慕容伟不提出他的那些小伎俩,慕容俊也是会对慕容垂下手的,无非是手段和时机不同罢了。
世界上有悲惨的地方,自然就有欢笑的地方。
建康城北的玄武湖,人声鼎沸,多不胜数的世家公子,在这里游船赏花,晚春的天气正好,这次说好了不能带女眷,不然一人怀里一个侍女,岂不是人间乐事么!
湖中心有一艘大游船,慢慢悠悠的飘着,船上华丽的装饰显示着船主人非富即贵,身份不凡。
“今日太后邀请大家来这里,就是为了商议目前的朝局。奴家只带着耳朵,你们商量好了,就告诉我。”
大船的二楼可以看到玄武湖上优美的风景。
岸边,随风飘摆的垂柳悄然而立,像是几位对着湖镜梳妆打扮的窈窕淑女,却又像是几位眺望远方的婷婷玉女,让人浮想联翩。
阳光下,湖水如同一块块衔接而成的七彩玻璃瓦,浓金色与淡碧色在湖面上交相辉映,仿佛一泼下溅的绚丽灯光。
不过比起风景,船里面的人,更加重量级。
这里都是永嘉南渡的大世家代表,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谢家来的是谢安的亲弟弟谢万,王家来的是右将军会稽内史王羲之,桓家只派来个年轻人过来,正是跟赵川有一面之缘的桓冲。
郗家来了一位后侄,乃是郗超的弟弟郗融。
这不是说他们家怠慢了这场会议,而是家里的重要人物都已经是整装待发了。
郗愔和王劭,此刻都在台城跟太后密谈,至于谈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陈郡袁氏、颍川庾氏、太原王氏,也派了各自的代表参加会议,而本地原有的程顾陆朱等大族,则一个人都没看到。
“天师道这次只是表象,或者说只是杜子恭这一派的私人行为,郗昙已经跟葛洪仙师谈过了,由他亲自带人清理门户,给郗家千金一个交代。”
相貌堂堂的谢万,似乎是这次会议的发起人,他素来有威信,众人听到他的话都是频频点头。
东晋叫葛洪的人虽然不是绝无仅有,但不见得有很多,而当的起葛洪仙师这四个字的人,也就是唯独一个了。
没错,他就是跟赵川渊源颇深的那位葛神医!
他为什么会是天师道的人?看样子地位还不低的样子?这些都没有人解释。
但现实就是,这个人不仅是位名医,而且还是个道家中人。
“这次我内人家的不幸,恐怕只是江东世家的障眼法,让我们为了追捕天师道而疲于奔命罢了,真正的杀招,恐怕还没有出来。”
王羲之不止是会写书法,当官也是有几把刷子的,这些情况看得很通透。
天师道说白了就类似于现代的浩南哥一类的,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去绑架郗道茂呢?背后没有后台是很难想象的。
“今天要说的主题不是这个。防微杜渐,本土世家,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太后交权也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这次我带来太后口谕,让世家的年轻一辈子弟们都准备准备。”
太后褚蒜子的母亲是谢家的女人,谢万知道这样的消息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这是何意?”王羲之七个儿子,个个都不错,太后能提出这样的消息,简直不要太高兴!
“殿下准备亲政,需要一些年轻俊杰在身边,给他打打下手,顺便跟着宫中的师傅们学习一下,作为殿下的伴读住在宫里。”
谢万语气十分平静,但在场的诸人都是无声的交换着眼神。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在庸人们被郗道茂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褚太后已经想出了釜底抽薪之计!
江东本土的世家,不能灭掉,灭掉之后,就会让东晋元气大伤!
这一点不仅褚太后看得清楚,远在荆襄的桓温也是看得清楚。
但江东的世家,跟包括褚太后在内的这些南渡世家们不对付,不能相容,这也是铁一样的事实!
既然这一代不能消灭,那不妨把希望留到下一代,慢慢削弱,百年之后,江左已无人知晓江东的程顾陆朱这些本土世家了!
阳谋,你知道对方的图谋,却没有一点办法!
什么?你说程顾陆朱这些本土世家也有人才?
确实不假,比如陆纳就很厉害,连江湖经验丰富的赵川赵大当家都被他坑了。
但那又怎么样?有没有才华,选谁不选谁,还不是要看“裁判”的。
裁判从哪里来?还不是他们南渡世家的人多一些!
褚太后这一步棋实在是下得太妙了!
“三日之后,就在这玄武湖畔。太后和殿下都会亲临,还有江东的大儒们都会到场。这可是一场盛会,如果家中子侄能够露露脸,相信会有很好的出路。”
谢万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美胡须,王羲之家有人才,难道他们家没有么?
额,家中那两个庶子确实不成器,但嫡子却不一样了。
嫡子谢韶,才华横溢,假以时日,才干不在自己之下!褚太后现在的“招贤令”,简直就是为谢韶量身打造的。
世家就是这样,家族的兴衰,永远都比国家的兴亡要重要,要排在前面。现在东晋一场内乱就在眼前,而南渡世家所关注的焦点,不是追查天师道余孽的下落,而是褚太后抛出来这个“绣球”!
“这样,报名的名额有限,大家把各家要上报的名字提上来吧,九五之尊不可选,取中间为七,七七四十九为一轮回,人不可再多了!”
四十九个人看上去很多,但这四大世家,可都是不会退让的,剩下的饭菜还有多少呢?
坐在角落里的桓冲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桓家历来就是武将挂帅,自家大哥桓温自不必说,就是子侄辈的,兄弟辈的,也都是军职,跟司马家的皇帝混?还是算了吧。
桓冲虽然不像大哥桓温那样野心勃勃,可也把这个世道看得异常的通透。
这年头,有兵马才是草头王!
朝廷对大哥桓温可是不满到了极点,可又有谁敢把他怎么样呢?
桓温不到建康的时候,一个个喷口水都是异常的勤快,等桓温一入朝,全都温顺得像是家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觉得不屑,但在场的郗融眼神可是充满了热切!
跟英明神武的郗超比起来,那郗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机遇也不算很好,没在桓温手下混个一官半职。
现在这个机会错过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新的机会。
但现在父亲郗愔和叔父郗昙都不在,事先谁也没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啊!
“不必担心,你父亲现在已经入宫面见太后,不必担心这些俗事。”
看到郗融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王羲之安慰他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或者说这里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安静了。
关系比较好的一些世家,已经开始商议应该派什么样的人去参加这次重要的“选拔”。
跟皇帝在一起读过书的!
司马家虽然已经是傀儡,被世家摆布,但有了“皇帝同窗”这样的身份证明,自然可以在今后的仕途中,混一个比较好的前程。
这是一块镀金石!
现在连佛家都要镀金,难道你还不镀金么?你以为是谁都能来的么?
谢万拿出一张大纸铺在桌案上,把这些人报上来的名字一个个的记录下来。王家,谢家,郗家,桓家的子弟,是写在一张纸上。
其余的人,是写在另外一张纸上。
人和人不同,要分档次。
世家和世家也是不同,依然是要分档次的。
没办法,这年头就是靠拼爹。没有后台的人,想参加这样的选拔,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这样说也不完全正确。
建康东郊的东府城周边,在郗家休闲的竹楼下,赵川无语的看着褚太后前来传旨的太监。
这次没有写在纸上,只是口谕而已,但太监把一枚玉戒指递给了赵川。
“经过上次的事情,太后知道你会有些疑虑,所以太后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你看了这个就会相信的。”
玉戒指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在内壁上刻着“褚蒜子”三个字,至于来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很重要的东西。
“公公,我一个外国使节,参加这样的选拔,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赵川知道是系统在捣鬼,但他还是要看对方是怎么把事情圆回来。
“太后知道你可能会这样问,特意嘱咐过。她说选拔人才不能没有标杆,你就是那个标杆。”
说完这死太监还对着赵川眨眨眼,丝毫不顾对方那扭曲了的面容。
“川,你怎么了,好像不是很高兴呢?”
郗道茂温柔的从背后抱住赵川,干枯的手掌抚摸着对方的大手。
“这位神奇的太后殿下,是要把我当枪使了,唉!”
一声叹息,坑爹的系统,搞得这么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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