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巧玲手中的黄褐色的汤药挥了挥手,巧玲便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将药碗放在榻前的小案上带着众人就退了出去。
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炭火正旺,偶尔的“哔啵”一声绽出几个火花;苏合香正烈,乳白的青烟缓缓飘动,如同一缕轻飘飘的薄纱一般。可是这样的温暖和熏香却一点也渗透不进心里,刬袜踩在桐木地板上,冰凉顺着脚心就传遍了全身,心里早就跟塞了一块冰一样。
文宣的双眼因为消瘦,深深的陷了下去,尽管如此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却一点未曾褪去。
若是在以前这样的温柔我看着心里是有多甜蜜,我一定也会动情的缩在他的怀里,可是眼前的他病入膏肓,这样的温柔反而让我更觉伤心,就像是薄薄刀片一片一片紧贴着皮肉划过,我甚至害怕我一闭眼他就已经离开。
“月儿!”文宣的声音几乎沙哑,他这一声呼唤,瞬间我眼泪滚滚而来。
我伏在榻前,把脸埋进他冰凉的手心里,悲声说道:“文宣,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还有婚礼没有办呢!”
文宣望着我,眼角一滴泪顺着滑下,落在枯草样的头发上,文宣苦涩一笑说道:“我的月儿,不要哭!现在我感觉好一些,你陪我说说话吧!”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疾病的折磨,文宣说一句话便再也说不出来,紧紧皱着眉,似是万般痛苦一般轻声*着。
我轻轻的揉着他的双臂,想以此来给他缓解痛苦,眼泪滑下打在他洁白的寝衣上开出一朵一朵的水花,苍白又无力。心里最初还抱有的希望被一碗碗灌下去却没有半点效果的汤药扑灭,绝望如同疯长的野草早就已经占领了心里,纵然如此我依旧强打起精神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答应了我的,我们要有一场盛大的婚礼的!”
好一会文宣才缓过来,苦笑着说道:“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赋都之内谁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可是眼下我却要走在你的前面了,月儿对不起!”
文宣想要抬手却没有一点力气,我反握住他的手说道:“没有婚礼我也是你的妻子了!从在云山坠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文宣紧紧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皮肤溃烂肯定会引起疼痛,这样的疼痛随着文宣的每一次的皱眉就已经传到了我的身上。
痛楚过后文宣惨然一笑,轻声说道:“坠崖的时候你才注意到我,但是我对你的情愫是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的!你怎么发现的那么晚呢?”
我一抹脸上泪,轻揉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回忆着过去,伏在榻前说道:“那一天我穿的那么奇怪,而且我还长的跟你以前的景玉一模一样,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从天外来的,。”
文宣即使在病中,身上痛苦万分但是笑容却从未从他的脸上褪去,我的一缕头发垂进他的手掌,文宣用食指缓缓的绕着,语气微弱似是在呓语一般:“你有你的秘密,你从来不肯跟我说,我也从来不追问,我只知道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你是来找我的!”
说了一串话,文宣轻轻的咳嗽两声,身体的震动带动了下肢,文宣的眉毛一皱痛的说不话来。
以前总是因为种种的顾忌,我从何处来的秘密一直被深埋在心里,甚至有几次差一点就说出口,都硬生生的被我逼我回来,如今文宣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轻轻的覆上他瘦削的脸,凝思片刻才说道:“正如你所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在以前都不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缘,纵然是相隔两千年我也会回来找你。这就是前世今生注定的缘分,我是景玉也好镜月也好,于你都是一个人,我到这里来就是找你。”我只是不相信这场跨越了两千多年的爱恋到头来是以如此凄凉的结局来收尾。最后这句话被我咽了回去。
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砸在手上滚烫无比,文宣已经干涸的双眼,变得通红,眼泪跟我一样也滚滚而下,因为激动失去颜色的嘴唇微微颤动。对于我从两千多年后来的事文宣一点都不惊讶,或许人到弥留之际,对于任何的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文宣颤抖的声音轻声唤到:“原来是这样。玉儿!月儿!你们两人我都辜负了。玉儿含冤受辱的时候我征战在外,即使她死了我多年来想为她和她的铁血军昭雪,到头来却还是失败。玉儿你跨越了那么多年来,我却是走在了你的前面,留下了你孤独一人,我空空的都辜负了你们!”
未能昭雪是他的恨,未能陪我走完一生是他的痛,那个一直温文尔雅,玉树挺拔的北郡王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经消失不见,此刻是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在无尽的哀叹自己平凡又失败的一生。文宣痛苦的把脸转向内,干枯失去光泽的头发如同布帘一般拉出一片,贴在他瘦削泛青的脸上。
我心疼的为他抚去贴在脸上的乱发含泪说道:“我以前很自私,总觉得你为景玉他们昭雪是因为你心中一直放不下景玉,把我当成了她的替身。现在想来我是做了多糊涂的事情。无论我在哪里,遇到什么危险,你都会挺身而出救我。帮我安排一切的事情,我却自私的只顾着和一个已经不在的人计较。作为你的枕边人我是做了多糊涂的事。要是你能好起来,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
文宣终于止不住,身体开始颤抖,等我掰过他的脸才发现他已经是一脸的泪,眼泪甚至把头发都浸的湿了一片。
文宣拉着我的手好久才平息过来说道:“临走之前能有月儿这番话,景文宣也算满足了。只是苍天不公,我不能陪着月儿了,我走之后月儿不如去北番找景怡,你离我太近知道的事情也多,没有我的保护,皇后终究可能会对你下手。王府里也算富裕,遣散众人,剩下的保你在北番衣食无忧一生也算足够了!”
文宣这是在交待身后事了,我听的伤心伏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最亲,最深,最爱的人我怎么舍得你走,慢慢的任由泥沙浸湿噬你的好看的容颜,最后化为白骨,我怎么能忍受从此之后冰凉的孤枕,怎么能忍受花前月下,我孤独一人。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我伤心的摇晃着头,发髻松了,梅花簪也溜了,砸在桐木地板上发出东“咚”的一声沉闷响声。
“相思一夜梅花发”我捡起地上的梅花簪说道:“你走了我怎么能忍受以后的每一夜的相似啊!”
文宣无可奈何的拉着我的手,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就连苍天都要动容吧,窗外的寒风愈发大,夹着雪粒子扑打着窗户上的明纸,似是心里汹涌的悲伤在发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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