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甚至还有传言,说是皇帝要另设特务机构,借以取代、制衡,总是出问题的南北镇抚司。
因而这一路走马观花,这北镇抚司里虽然还算不得士气低落,但已然却处处透着暮气。
如果说往日里,这北镇抚司衙门是一片‘肃杀’的话,现如今怕是只能用‘萧瑟’来形容了。
“孙大人。”
正暗暗感慨着时移世易,头前带路的小旗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小心翼翼的道:“劳烦您在此稍候片刻,容卑职进去禀报一……”
“不必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前面院落里已然迎出个矮壮的汉子,紧赶几步到了近前,冲着孙绍宗一躬到底:“下官见过大人!”
“赵千户不必多礼。”
孙绍宗回了一礼,顺势笑道:“孙某今天是无事不得登三宝殿,若有冒失之处,怕还要请赵千户多多包涵。”
“哪里的话,当初若非大人仗义出手,我赵嘉义说不得还在昭狱里吃牢饭呢——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开口便是!”
这拍着胸脯的试千户赵嘉义,正是当初清虚观剿匪时的前敌指挥。
那时因为他手下的百户臧亮通敌,非但走脱了许多白莲教匪,连赵嘉义自身也被牵扯进去,做了十余日的阶下囚。
后来直到孙绍宗查出了真正的奸细,这赵嘉义才被开释出来,又奉命接手了后续的调查工作。
而孙绍宗此来,也正是要借助往日的情分,调阅那些监视记录。
书不赘言。
赵嘉义将孙绍宗迎进了厅中,两人分宾主落座之后,又问明了孙绍宗的来意,当下眼中精光直冒,忍不住脱口追问:“如此说来,大人已经发现了当初的漏网之鱼?!”
“眼下还说不准。”
孙绍宗摇了摇头,又正色道:“赵千户,我如今初到大理寺为官,还未曾站稳脚跟,手上经办的案子,怕是不好假手于人。”
“赵千户若是能行个方便,孙某自然感激不尽;可若是碍于规矩,孙某也绝无半点怨言。”
他之前诉说来意的时候,只说是要查阅当时的记录,并不曾提起具体案情,就是怕北镇抚司会横插一杠。
这案子明摆着是在向他挑衅,如果查到最后,反倒让北镇抚司摘了果子,那孙绍宗日后在大理寺如何服众?
却说赵嘉义听了这话,立刻将手一摆:“大人说笑了,那规矩是针对外人的,可这案子本就是您查出的端倪,又怎么算的上是外人?”
顿了顿,他又拍着胸脯慨然道:“再说了,我赵嘉义也不是那玩恩负义的——来人啊,速速将两年前白莲教匪一案的记录,全部借调出来,供孙大人查阅!”
孙绍宗一时也看不出,他这番慷慨激昂究竟有几分真假。
不过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只要抢先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事后那苏行方会落在谁手上,孙绍宗也并不在意。
故而等赵嘉义说完,他便展颜一笑,再次拱手道:“孙某先谢过赵千户了——若最后查出果然是白莲教作祟,我必然向朝廷请旨,将此案移交给北镇抚司追查。”
赵嘉义闻言大喜,点头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此后两人又闲谈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才见两个小校挑着四只书箱进来,一摞摞的掏出来,堆放在两侧茶几上,直垒的小山仿佛才算罢休。
这粗略一扫量,起码也有百多本的样子。
好在孙绍宗已经有明确的目标,否则想从里面翻找出线索,怕是至少要十天半月才成。
“孙大人请自便吧。”
等那书堆好之后,赵嘉义立刻起身,带着手下离开了客厅,任由孙绍宗独自查阅。
等确认他们全都离开之后,孙绍宗立刻搬过两张椅子,作为书册的腾挪之地,然后一本本的翻找起来。
刨去最初查案时的记载,后面百多本小册子,基本都是对嫌疑人的监控记录。
而且这头一本记录不是旁人,正是自家便宜大哥孙绍祖。
看来陆辉当年嘴上说是不会怀疑孙家,暗地里却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孙绍宗顺手翻开一瞧,发现里面泰半记录的,都是大哥的种种风流韵事,间或还杂了贾迎春与众多小妾的生活琐事。
扫了几眼,孙绍宗就忍不住后怕起来。
幸亏他南下平叛了,否则还真没准儿,要被这些番子拿捏住短处!
仔细翻看了一遍,发现并未有什么违禁之处,孙绍宗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顺手把那册子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又继续翻找起来。
半刻钟后,他总算是从这故纸堆里,翻找出了苏家的监控记录。
翻开卷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家的人丁构成,以及苏行方父母往上三代的籍贯、平生。
这些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否则苏行方早就该被拿下了——毕竟北镇抚司办案,莫须有的罪名已经足够了。
再往后翻,则是标注了日期的监视记录。
苏行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苏母却堪称是实力抢镜。
这位老太太性格古怪、宽己严人,对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却又对孙子百依百顺的娇惯。
平时拿下人撒气,更是家常便饭。
以至于同她有关的记录,愣是占据了最大的篇幅。
而负责监视记录的小旗,约莫也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确信苏行方的母亲,的确是他的生母无疑——不是亲生的,决然受不了她这古怪脾气!
然后这监视就逐渐松懈下来,到苏行方的妻子生产前夕,更是彻底的撤销了监视。
这约莫是因为当时的监控者,觉得如此孝顺的儿子,断然不会将母亲置身于敌营之中。
不过若是孙绍宗推断无误,这苏母姐弟二人,才是真正的铁杆教匪——反而是苏行方这个做儿子的,对白莲教未必有多上心。
等翻看到后半段的时候,苏行方的舅舅曹趋吉,也成为了这份记录的常客——他因为死了老婆,孤家寡人的没个照应,故而也搬入苏家暂住。
与脾气古怪的姐姐相比,这位舅爷为人甚是和善,只是却有一桩‘怪癖’:看不得别人浪费水资源。
平日洗漱用的水,只能打浅浅一个盆地,用的多了若被他撞见,就算是亲姐姐也要唠叨几句。
喝茶不准剩下;淘米用的水,要二次利用;据说连家里养的狗,每日里饮水多少,都被他定下了额度。
而且不管走到哪里,他身边总是带着个大大的水囊。
这等怪癖,起初自然弄得苏家上下颇有怨言。
但在苏母一力支持之下,就连苏行方也发只能屈从,旁人自然更是无力反对,好在久而久之的,也就逐渐习惯成自然了。
看到这里,孙绍宗忙又翻回了第一页的出身、籍贯。
同苏家一样,这曹家也是出自鱼米之乡,按理说从小在水边长大,不该对用水的问题如此敏感才对。
另外……
曹趋吉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蹊跷之处。
孙绍宗闭目沉吟了半晌,忽然合上书页,把几本不相干的监视记录,打乱顺序混在其中。
然后步出客厅,拱手道:“赵千户,劳烦再调出建平三十一年,陕甘平叛的记录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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