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一章:我们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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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高陵县,郊外的一座私人庄园内。

    比起往日的繁荣,这些年来,这座庄园算是冷静了许多。

    人有巅峰低谷,每个不同的阶段,带来的感受也大为不同。

    年近花甲的于志宁,坐在书桌前,神色十足,手中提笔铿锵有力,手臂挥动,笔尖落在洁白的纸张上,哗哗哗的,一篇文书顷刻而成。

    字迹看似有些潦草,但懂行的人,却是能一眼看出,这篇字迹中,可谓是充满了灵魂,一个个潦草的字迹连在一起之后,似是活了过来。

    唐朝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书法家。

    随随便便一个官员,乃至一个普通的儒生,写出来的字都很漂亮。

    而那些能走上高位的官员,哪一个没有一手好字?

    不过,字迹什么的,于志文却并未放在心上,写的多了,悟得多了,随心写出来的字迹,自然而然的也就形成了自己的文风与灵魂。

    他更在意的,是这篇文书中的内容。

    于志宁这些年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曾经官至中书侍郎,随后随着李世民的下台,被降为中书舍人。

    虽说降职,但比起其他同僚而言,于志宁觉得自己的命运还算是好的,至少没被驱逐回家。

    所以在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上,也就矜矜业业的干着。

    可是谁曾想到,冷不丁的,竟然出了个梁子义事件。

    梁子义何许人也?就是年前在洛州大肆收购儒家书籍,甚至欺男霸女,直接欺负到皇帝头上的那位。

    很不巧的是,梁子义还真的是于志宁的徒弟。

    古代拜师远没有后世那么简单,学生需要先在老师家中待上至少三年的时间,其实就是在老师家中当三年的仆人,什么脏活累活之类的,都是你的。

    即便如此,能够获得这个资格的,也仅仅只是少数人。

    这个过程并非体罚,也并非因为老师的高傲,而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考察一个人的心性,看他是否真的适合自己这门学问或者手艺。

    再一个,也是在考察这个人,若是自己将这门学问或者手艺教给他,他会不会做出那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老师是严厉的,也是宽容的,包容的。

    梁子义出身贫寒,且当初又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与聪慧,偶然间,于志宁恰巧遇到,便看中了他。

    而梁子义也看出于志宁身份不一般,连忙提出了拜师的请求。

    两人一拍即合,梁子义便被于志宁带入了家中。

    或许是因为求师之路太过容易,或许是因为于志宁表现的太过看重,仅仅半年不到,梁子义便展露出一副轻浮的姿态,于志宁多次训斥,结果依旧未能将其拉回来。

    只能在考察期的第一年即将度过的时候,将其逐出家门。

    啥?

    这就算完了?

    当然没有,通过这一年的时间,梁子义结交了不少的儒生,名门正派那一类的,自然不屑与其为伍,甚至连理都懒的搭理一句。

    但被赶出去的那类人,却很快就聚在了一起。

    借助着于志宁的身份,梁子义很快便取得了一些成就,于是,师从于志宁这句话,便时常挂在梁子义的嘴边。

    为此,于志宁甚至在私下里不止提过一次这件事。

    可还是没有料到,这个梁子义还是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虽说早在十年前便将梁子义逐出家门,但事发当时,他却是扯着于志宁的大旗作威作福的。

    于志宁,一个落魄的中书舍人,很牛逼吗?

    牛倒是有点牛,但真正牛的并不是中书舍人,而是其在儒家的地位,如果用现在的爵位制度来比喻的话,于志宁在儒家的地位,至少也相当于封王级别的。

    于是,万般无奈的于志宁,只能一边请求朝廷按章处置,一方面则是引咎辞职,以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学生,至少曾经进入过考察期,而进入考察期的,都是经过事先考察的,人品没什么问题的,才能进行这一步。

    很显然,于志宁忽略了这些步骤,加上之后并未进行制止,更未公开声明,如果谁其他官员,于志宁倒是不比如此回应,可梁子义欺负的是皇帝,要让皇帝将诗经从藏书楼拿出来低价卖给他,这他妈的到底有几个胆子才敢干出来的事?

    辞官在家已有半年,这半年来,于志宁看了很多,说了很多,想了很多,也对比了很多。

    于是,便有了当下这一幕,有了他手书。

    “孟攸,将此文书散布出去!”于志宁唤来了自己的学生。

    一个当初自己并不怎么看好的学生,天赋也很一般的学生,无论学习什么,他的进展都是最慢的,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能多用些心,可到了后面,学生那么多,自己又哪有精力去照顾这个笨学生?

    又一个让于志宁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那些学生们,有的选择了退出,有的选择改换门庭,有的,则选择了跟梁子义相同的道路,想在这儒家乱世之中,为自己谋的一份地位。

    人各有志,于志宁都没有制止,也并未发生痛斥,只要有人找他说这事,他便点头答应。

    绕了一圈,也就只剩下孟攸这个自己并不看好的学生留了下来,并且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

    而这个时候,于志宁也终于是有时间单独调教一下孟攸了,二十来岁的年纪,并不晚,但是考取功名的话,这个就很难了。

    四大书院进不去,也就意味着只能加入外面的那些书院,然后上万人挤破脑袋的去抢那少的可怜的名额,然后再去跟那些天子骄子们去争夺最终的名额。

    孟攸拿过文书,直接看着,这是于志文的规矩,这半年来给他立下的规矩。

    是考验,也是学习,还是点拨,每一次看过之后,孟攸都要说出自己的感想,然后于志宁开始纠正指导。

    “孟攸,此后你有何打算?”趁着孟攸看文书的同时,于志宁问着。

    自己的学生,没有前途,没有出路,这让自己这张老脸往哪放?靠儒家?呵呵……

    “老师,学生觉得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悟透,所以暂未想过将来。”孟攸有些木讷的回应了句,继续道:“老师,这篇文章若是发出去的话……”

    “继续说!”于志宁看着孟攸,直到这半年,他才逐渐的发现了孟攸的特长,精心培养了半年的时间,孟攸也是越来越让自己喜欢了。

    “这篇文章若是发出去,老师怕是在儒家将再无容身之地,学生觉得,老师不妨与其他大儒商议一番,然后共同发出,效果会更好一些,而且老师在儒家的地位也将会更上一层楼。”孟攸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师徒两人,这里也只剩下两个人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加上他也不会那么多的油嘴滑舌,不会刻意的去讨好任何人。

    孟攸的这幅脾气,倒是与于志宁很相似,这也让于志宁更加喜欢这个学生。

    “孟攸啊,你知道为师在陛下麾下这几年以来,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吗?”于志宁微微一笑,认真的解释着。

    “学生不知!”孟攸摇了摇头,这他上哪知道?

    “审时度势!”于志宁缓缓的道出了这四个字,很平常的四个字,也是最经常说的四个字,可是于志宁却又一次的说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说,跟以往说,境遇不同,感触不同,所指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

    于志宁对孟攸的脾气很了解,也就没有继续去问他,而是直接说道:“儒家要的是新生,是恢复以往的辉煌,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仅仅只是依靠将天下万门汇聚一团,形成一股大势,力量自然是大了,可没有其他的优势,反而,陛下是绝不会坐视的。

    天下,不是靠文人夺来的,而是靠军队打下来的。

    即便是在和平时期,军队没有作战,他们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文人的风光或许会盖过军队一时,但自始至终,在任何上层的眼中,军队永远是排在第一的。

    儒家想要新生,唯一的途径便是破釜沉舟,放弃那些不切的实际,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然后改变,尽可能的做到更优秀。

    大一统?始皇帝的教训还不够吗?

    为师若是与那些大儒商议,这篇文章最终依旧会被发出去,但发的地方却并非天下,而是儒家内部。

    在自身利益尚未得到保证的前提下,他们是不会考虑其他的。

    如果是以前,为师也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为师离开官位的时间比较晚,大唐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中间又经历了多少的辛酸,为师比任何人都清楚,也都看在眼中。

    在黎民苍生面前,为师的身份与地位,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的儒家,已经彻底的变了味道,他们只为了统治而统治,只为了自己而统治,没有人曾经想起过,他们的初衷是什么?他们的初心又是什么?

    军人在前线舍身卖命的为大唐开疆拓土,商人们日夜忙碌的操劳生意,为大唐的经济复兴贡献一份力量,普通百姓,耕种之余,也在勤劳的找着工作,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做,科学院日夜不停的研究各种新的科技,书生们日夜奋读,只为有朝一日,能将自己毕生所学施展出来。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而我们呢?我们在做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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